吃肉的羊
作者:香无 | 分类:游戏 | 字数:10.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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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_三夜
四周黑成一片,只有头顶透着些森然的光。我焦急地开着车没头没脑地逡巡着,却一直找不到出路。身后跟着无尽的血腥味道,稍一停顿,那些味道就砸进我的心里。车外不断传来怪异的响动,在寂静中好像是鸟扑棱翅膀的声音,又好像什么人大声的哀号。
我的心越沉越深,握着方向盘的手不停冒着汗,那些声音格外刺耳地扎进我的耳朵,这一切让我无处可躲。
这里的路看上去条条眼熟却又没有确定的方向。我的额头滚烫,心却十分冰凉。
突然,车停了。
它是自己停下的,完全不受我的掌控。
我慌得去转动钥匙,猛地一声咔,清脆,钥匙断了。
窗锁在我耳边脆生生地一响,自动跳上来。我大惊失色,忙不跌地去摇车门,开不了。
我被自己的车锁死了!
头顶有什么东西一声咕噜,我抬头,借着银色的光线,看见那是一只猴子。
它在对我笑!
我吓得大叫一声,却发现自己没了声音,我拼命地砸门,门窗纹丝不动。
车里的气温越来越高,轰然之间我的眼前一片火红,我被困在了一团火里!
我的车要烧死我!它要烧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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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床上挣扎而起,带着满头大汗。
那个梦境如此真实地浮现在我眼前,我胳膊一阵酸麻。也许是昨晚反着睡,把自己压着了。
我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好一段时间回不过神来。
梦中,火焰舔舐在身上那种灼痛感还牢牢地攀附在我的皮肤上,即使已经清醒,我仍旧怀疑自己是否还处身那个人间炼狱。我还记着噩梦里自己的身体被那千斤重的汽车狠狠压在下面,感官支离破碎,血液在血管中艰难爬行的感觉。我仿佛还能闻到那股烧焦的油脂味从自己的每一个毛孔里渗透出来,仿佛还能体会自己每一寸的皮肤都煎熬在无法言语的疼痛和灼损中。
然而我再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却是完整无缺的。
我长长的叹出一口气,还好只是个梦啊——
“老大!好了没?”门开了,小水夹着一股凉风冲灌进来。
“干嘛啊,不是说好今天去猎鸟么,还在睡!”
他将一个整好的包丢在我身上,砸到了我酸麻的手臂。
“你急着去投胎?”我白了他一眼,慢腾腾地下地穿衣。
抬头瞥到他的手指上一条新增的伤口,我皱皱眉。
“手上咋了?”
“哦,今天收拾东西给刀划着的。”小水满不在乎的舔了舔那道伤,对着我扬起一个纯真的笑容。
我点点头,抓抓头发,丢给他一支烟,他憨厚地笑着把烟夹到耳朵后面。
这里交代一下。
我是明哥,他叫小水。小水有个姐姐叫C,我有个一起跑江湖的兄弟叫九哥。C是九哥的马子,然后某一天九哥看见我和C在床上缠绵的样子。
为了这个事情我和九哥闹了很久的不愉快,后来终于被我想到一个解决办法。
我们去抢劫银行,然后把九哥留在了案发现场。
小水那天打听消息回来,说九哥和人家在局子里起了争执,给人用一把牙刷捅死了。
C哭得很伤心,小水一直在自责。
我抱着C的肩膀跟小水说,我会照顾你和你姐姐。
然后小水傻乎乎地笑了起来,说,哥,那我以后就跟你了。
C也笑起来,C趴在我耳边软绵绵地一边吹气一边说,你可真厉害,连局子里的命都能买下来。
我一个翻身就把她给压下去。
这是两天前的事情。
两天后我带着C和小水一起到了这个林子边。原来九哥在的时候把林子那头一个破房子的钥匙交给我,说这是他那个死鬼老爸留下来的,以后就做我们的据点。
九哥真是慷慨的人,当初还是他带我入行的,按照辈分来算,他该算得上是我的前辈。所以如果不是他非得跟我抢女人,我还真舍不得让人家干掉他。
小水提议说,这两天外面风声紧,反正我们干了这一票有的是银子,就在这个树林子里呆两天,趁机也猎个几只什么保护动物来打打牙祭。
C很同意这个想法,于是我开着车把他们给运到这来。
一路上,小水兴奋得直把脑袋往窗外蹿,C安安静静地靠在我身边。我心情不错,开始哼些小曲。
这辆车是九哥去年买的,说是送给C当生日礼物。现在C把它转送给我。这车子性能一流,价格不菲,车型也很拉风。美中不足就是九哥不知什么时候贴了个猴子的玩偶在前座上,怎么也取不下来。不过没关系,总的来说,这车我很喜欢。
我跟着小水出去,C背着我们忙忙碌碌地准备着早饭。我盯着C的背影看,突然觉得这个场景异常熟悉,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我有种时空的倒错感,然而仔细回想了半天,却又没个头绪。只是不知为何,我感觉到C正在努力地做着荷包蛋。
于是我眯上眼,喊了声:“我的太阳蛋别煎另一面!”
C回过头来。
C留着一头很长的棕色卷发,那头发缠在我手指里的感觉总是十分脂滑。
“嘿,你怎么知道我在给你做太阳蛋。”她咯咯地笑起来。
“是啊——”她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莫名其妙起来,想了半天,我道:“可能是因为我鼻子灵。”
小水嘴里塞着包子,含糊不清地对C喊:“我也要!”
“没了,最后一个给我了。”我顺口回答他。
话才出口,我又是一愣。今天的预感似乎特别明显,就仿佛刚才我并非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而是站在C的身边,看着她怎样将最后一个鸡蛋放进我的碗里一样。
小水皱着眉,啊呜一口把东西吞下去,C扭着她好看的腰走到我身边,轻轻坐在我腿上。
“你今天真是神了嘿,啥都被你猜到。”
我抬头狠狠地亲了她一下。
林子里的路很好走,几乎只有一条大道通到底,根本不用我拐弯抹角。
于是我连标记也懒得做,将车速飚到极限,跑起车来起来得心应手。九哥的猴子在我面前摇头晃脑,我被它的动作弄得有些心烦,猛一巴掌拍上去,将它压下来。
很快车到了破房跟前。我将车停在破屋外面,吩咐小水住在外间,我带着C往里间去。
九哥曾经是个很爱干净的人,即使不住这里,所有房间也被他收拾得干干净净。我拥着C,小水屁颠颠地跟在我们后面拖着行李。
才要进门,我头一晕,忙停下了脚。脑子里瞬间闪过与此刻类似的熟悉画面,而在那副场景中,小水手里没拿我那个装满钞票的重要的黑色袋子。
“去把落下的那个黑色袋子带着,老是没记性!”我急急地转身冲小水喊了句。
小水一愣,连忙回头重新开了车门,将那个包给拎出来。嘴里还咕咕唧唧的念叨什么我是不是长了后背眼。
吃过午饭后,我带着猎枪和小水进了林子。这林子虽然不大,东西却挺多。也许是因为地势好,光照充足,树木都长得十分繁茂。
我们在林子外面就远远地听见许多不同的叫声。有鸟的,也有动物的。
小水一脸兴奋的跟在我后面,这孩子是个喜欢见血的主。我漫不经心的踩着那些落叶走,脑子里回响着那天九哥趴在车后面的惨叫。
小水这小子下手忒狠,狠得我都看不过去。那天他轮着个大钳子一下就砍断了九哥的腿,血多得糊人眼睛。
我叹口气,不由得有些可怜我这个兄弟。
走着走着我发现,这林子里的路给我一种异常熟悉的感觉。虽然从没到过这里,然而走起来却好像回自己家一样轻松。我避开那些可能出现藤蔓的道路,一个人跨着大步向前。小水哼哧哼哧喘气的声音响在我身后,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
走了很有一会儿,我猛一下停住。小水措手不及的撞上来,我拉着他往边上一闪,直接躲在了一个大木头桩的后面。
小水满脸疑惑的盯着我,才要发问,我对他嘘了声。刚才一踏上这片空地,我脑中的画面就豁然开朗。也许是曾经梦到过这个地方,甚至连同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也一起做成了梦。
我知道等一会,这里会有两只野鸟飞过来觅食。我的大脑就是这样告诉我的。
果然,在小水还未来得及想明白,画面中应该存在的两只野鸟扑棱着翅膀停在了我们跟前不远的地方。
小水一脸崇拜地看着我,我吐口涂抹,瞄准一只比较远的野鸟,扣上扳机。
小水朝我悄悄挪了点,轻声问:“哥,你咋不对准那个近的?”
“打不到。”我跟他说。
脑中的画面过多于是连成了影片。影片里的我对准了远处的野鸟开枪,它掉落在我们面前,小水跳着跑过去捡起他,扬着脸对我笑。
于是我开枪。果然扣下扳机那一瞬,稍远的野鸟甚至来不及挣扎就坠落在泥沼里。
小水欢呼着奔过去把野鸟拎回来给我看,我将枪背好,还没搞清楚今天所有不知从何而来的预感到底为什么,我愣住。
见过死去的鸟类么,眼睛都是无神地望着天空的。
然而那只野鸟不一样。那只野鸟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我看!
我心里一毛,忙转了个方向去拿,手还没伸出就缩回来。我发觉不管我走到哪个方向,那野鸟的眼睛都一直一直钉在我身上!
我厌恶地打了个哆嗦,背过身去。
小水倒没觉得什么,欢欢喜喜地把枪收了,将野鸟一把甩到肩上去。
我们调头往回里走。小水三两步往前面跳,我跟在他后面躲避野鸟的眼睛。脑中的画面随着天色的暗淡而越发的清楚。走着走着,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因为就连面前一个小小的水洼也会如此明确的预见在我的大脑里,以至于现实和脑里的景象重叠在了一起。我狠狠地往自己腿上掐了一把,这才确定了目前自己的确是醒着的。但是那些可以预见的事物却没有因为我身体上的疼痛而远离。
跨过一棵倒下的树干,我们来到一片宽阔的空地前。我不由自主的慢了脚步。
我脑里的电影忽然变得零散而繁杂,那些片段被一把无形的剪刀剪得支离破碎,我眼前稍微黑了那么一两秒。。然后在那么一两秒内,所有破碎的画面又都重新组合起来,变成了小水喷涌着鲜血的左腿,如同锐利的剪枝一样朝我射过来。
我的眼前恢复光明,我还来不及思考这到底是真还是假,行动先于意识地喊了声:“小水闪开!有危险!”
小水似乎被我急促的喊声骇到,他回头。
然而就在他回头的同时,他头顶上一条腕粗的藤蔓呼啸着朝下砍过来。小水大惊失色,慌忙朝旁猛地一滚,我听见他闷着声低吼了句。
他的左腿被藤蔓划破了,血顺着裤管涌出来。
小水吓得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盯着那藤蔓,它蜿蜿蜒蜒的匍匐在地上,如同伺机驯猎的毒蛇。藤蔓离他的脑袋只有一步之遥。
我也吓呆了。我被自己这一天来过分清晰的预感惊吓的无法说话无法动弹。
过了很有一会,天空应景的发出轰鸣。
我慢慢站起来,走到小水身边搀起他。小水深深埋着头,不说话也不动,好像个木偶一样垂着头,任由我把他拖曳回了破屋。
C看见小水狼狈的样子吃了一惊,我把那只讨厌的野鸟丢给她,她懂事地闭上嘴去收拾。
我和小水在餐桌前对着坐,小水一直低着头去看他的伤口。气氛压抑得让人觉得窒息,我深深地锁着眉。
野鸟汤端上来了。C安分地坐在我身边,为我盛饭。
小水喝了一口,忽然之间放下碗。
“哥,自从来了这个林子,我就觉得浑身上下都不对劲。”他开口就是这么一句,命中了我的心事。
“少说话多吃饭。”
“不是,我刚才仔细看了看那个藤……那明明就是个热带才产的东西,怎么会在这里出现了?”
“环境污染,生态变异。没看过电影啊你。”
“不是不是……”他使劲摇着头,就好像要把那颗脑袋摇掉一样,“哥,刚才我们待的地方别说藤子,连树都没几个——这玩意怎么就从天上降下来了?”
“行了你,疑神疑鬼的想说啥!”
我粗暴地打断他,狠狠将勺子砸在碗里。
C的身子一抖,撩着眼看我。
我是在生气,我气的是为什么小水要将我心中这个深埋的疑惑抖落出来,让它从一个问题变成一个恐怖的事实。我气愤的是我自己,我发现自己身上有种诡异的气息正在蔓延,然而我却无力去控制。
小水却没有发现我的怒气。
他继续摇着那颗容量不大的脑袋,嘴里默默唧地念叨着什么。猛一下,他抬头死盯着我,眼神就好像那只野鸟。
“哥,你觉不觉得奇怪,为什么今天啥事情都被你给预料到了,包括我会受伤这个事情?”
我吼了出声来:“闭嘴!”
小水却没有停止的意思。
他变得就如同一个发条坏掉的玩具,只是机械的重复着一个又一个渗人的问题。
“哥,你发现没,这屋子和这林子都是九哥的——”
“闭嘴!”
“哥,你说会不会是九哥要找我们报仇?”
“我他妈叫你闭嘴!”
“哥,九哥他会不会没死?”
我腾的站起来拍桌子。小水一怔,眉心攒拢。
“哥也觉得是这样?”
“老子叫你闭嘴!闭嘴!”
小水将眼瞪得溜圆,忽然拔高了嗓子近乎喊起来。
“不对!九哥肯定死了,我亲眼看到他的尸体的!我看到他流那么多血……他还往我这边使劲的瞪眼睛!”
小水惊慌的跟着站起来,他的身体摇摇晃晃的,他的眼睛瞪大却没了神采。
“九哥!不是我说要把你留下来的!是他说的!不是我!”小水对着面前的空气忽然大声喊起来。
我背心一阵冰凉,将碗使劲一砸,冲上去拎着小水把他一脚踢出房去。
“他妈的脑子烧糊涂了吧?给我滚的远远的,清醒了再回来!”
【第二个梦】
小水的尸体冷冰冰地陈放在我们面前。
他双目圆瞪,手无力地往前方伸出,就像想要抓住什么。他的舌头吐出长长的一截,他的胸口上有个黑乎乎的还不时滴出两三滴血的大窟窿。尸体周围周围有一种咕叽咕叽的猴子的叫声。我抬头去看,却发现四周没有别的生物。
他被钉死在一棵歪脖子的老树上,用他常用的那个大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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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叫一声醒过来。
C在我身边软软的哼了声,伸手摸摸我的额。
“怎么了?做噩梦了?”
“我梦到——”我大口喘息,看着她好一阵没法聚焦,然后又将后半截话咽回去。
C为我擦擦那一头的冷汗。
“你别怪小水,他不懂事,就会乱说话。”
我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伸手摸摸C漂亮的头发,再张开眼看着她对她笑了笑。
“没事,睡吧。”
“我去看看小水,稍微说他两句应该就没事了。”
“唔。”我将手从她的颈下抽了出来。
闭上眼没多久,C回来了。
她的身体冰冷而颤抖着,轻轻地摇摇我。
“小水——小水还没回来。”
我一怔,张开眼看着她。她的脸上有一种深切的恐惧。
“这么晚了,他去哪了?”
“是不是去厕所了?”
“不是,我把屋子都找遍了,找不到他。”
“别急。”
我起身披上衣,尽管我万分不想做这样的事情。C跟在我后面,我左手拿着个大号电筒,右手拿着个铲子。
我带着C走进了那个林子,天色很暗,没有光线。
C紧紧地抓着我的衣角,她的脚步很轻,我几乎听不清楚。
林子里很黑,只有一点点冷淡的月光从头顶上漏下来。我艰难地扫除障碍,白天脑海里那种怪异的场景再次粉墨登场。
大脑里预习一般的出现一张静态的画面。那上面有条路,月光铺成在路中,隐蔽了其他的景象,就好像现在这样。我拉着C一直往前走,先左拐,然后再右拐,然后直走。路面远远地铺成到远方。
我不知道那条路会通向哪里,然而我的脚步却不由自主的跟随着那地图的指示而前进。
后来我们的速度随着画面的逐渐清晰而越来越快。我心中的惊慌加重,然而却仿佛有条无形的绳子牵引着我朝那个方向奔去。
我从前没有来过这个林子,我从前也没有去过任何林子。
但是我脑中的画面却明明白白的告诉我,我的确是来过这里的。更为可怕的是,我甚至觉得这一天发生的所有事情,我说过的所有话,包括C和小水的所有举动都是发生过的。换句话说,这一切都是过去曾经有过的事情,我从没有忘记,只是未曾想起。
然后,我们停在一株大树面前。
那树并不高耸,却怪异的扭曲着。枝干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地折断后又接上去,枝头没有树叶。
C在我身边张大了嘴瘫软在地,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啊,我是不是忘了告诉你们,那树的主干上绑着小水。
小水双目圆瞪,手无力地往前方伸出,就像想要抓住什么。他的舌头吐出长长的一截,他的胸口上有个黑乎乎的还不时滴出两三滴血的大窟窿。
他是被钉死的,用自己那把常年不离身的大钳子。
我愣愣地看着小水,小水也看着我——至少我觉得他在看,就如同那只被我猎杀的野鸟。
他的面容已失去了生机,他的躯体僵硬又扭曲着,他的舌头长长地吐出来,身子呈现一种怪异的拼命向前的姿态,仿佛那前方有什么流光溢彩在吸引他。
然而他的神色却是极度惊恐的。
我不知是什么力量促使我上前,我颤抖着摸上他的眼睛,为他将眼皮盖上。
C终于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喊,我腿一个哆嗦,小水的眼睛忽然再次张开。
我再也控制不住,猛一把将C拎起来,带着她疯狂的调头跑回小屋子。
那一个晚上C都抱着我发抖,我将所有衣裳盖在她身上,和她拥抱着却还是觉得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冷风直往脖子里灌进去。
C怕得连话也说不完整,只有眼泪不断地流下来。
我的心沉进一个无边的黑洞里,却找不到任何可以脱逃的方式。
到了下半夜,C终于不哭了。她坐起来,认认真真带着恳求地对我说:“你带我回去吧,把小水的尸体也带上——”
“他的尸体已经不在那里了。”
我烦躁的挥开她的手,两人同时一愣。
“你怎么知道他不在那里?”
“这——我,我看得到!”
这样的鬼话说出来我自己也不信,C瞪着那双漂亮的大眼幽怨地看着我。
“我求求你,把小水的尸体给我带回来吧——”她顿了顿,“好歹看在他跟你那么久的份上——”
她显然不信我。
“你烦不烦!老子说了他不在!”
我猛一把掀了被子下地,取出根烟。
火机明明暗暗两三次,我一怒使劲将它砸在地上。一股小火花窜了窜,很快又熄灭了。
C抽泣着盯着那火机半天,抬头看着我。
“你怎么知道小水不在那里……你怎么会知道!”她的声音蓦然拔高,好像被人踩着脖子濒死的鸟。
我忽然悟出她话里的意思,火气混合着怒气燃烧得更为猛烈。
“你他妈在想什么?我要杀他用着的这么麻烦?啊?”
“我没怀疑你——我是说,是不是九——”
“闭嘴!老子从不信邪,你也少他妈跟小水一样疑神疑鬼的!”
烦躁得找不到出口,那种压在胸口上的愤怒,恐惧,还有六神无主将我的神经逼上绝路。我将衣扯过来囫囵套上,转头就往门口走。
C扑上来拉住我。
“你去哪?”
“去找他的尸体给你,省的你在这里啰啰嗦嗦的烦心!”
“我也去,你别把我一个人丢这儿,我怕……”
C赶紧也把衣穿了,跑上来抓着我的手。我心一软,叹口气拍拍她的头。
事实如同我脑中的画面一样,小水的尸体不见了。我遵循着脑子既定的路线开来开去,然而小水消失的悄无声息,在树干上连一点血腥的味道都找不到。
C在我身边将自己狠狠埋在衣服堆里,眼也不敢睁开。我将牙咬的死紧,直到感觉牙肉一阵阵的酸痛才慢慢放开。
我开着车带着C,兜遍了这个林子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小水的影子。
找到后来,天色变成一种被浆洗过般的黄白色,就好像那种存放了一二十年的老旧照片一样。
C神经质地将脸狠狠压在窗户上,时不时叨念着小水的名字,那声音平板而无感情,就像小时候常听见的招魂的声音。
我被她喊得全身发毛,只能压抑着不去看她。再后来,整个林子找遍,C终于沉默了。她好像那种破掉的布偶,乖乖地任我把她打横抱回屋子,放到床上。
我摸着她的头发说,休息下,明天我就带你走。
她点点头,却不看我。也不知道她到底听清楚我在说什么没有。
【第三个梦】
窗外的月色淡下去,天越来越黑。我又听见了那种清楚的咕叽咕叽的猴子的叫声,我捂住耳朵,转过头去。
她就在我的身边,对我温和地笑。我们靠得很近,甚至可以感觉到彼此身上残余的温度还有呼出的气息。我凑过去吻她,然后发现,在我对面睡着的她,只剩下了一个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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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次从噩梦里醒过来。我的手死死地压在胸口上。
我瞪着眼看着天花板,嘘出口气,四周黑成一片,五指难分。
我身上的冷汗将身下的被单浸得冰冷潮湿,十分难受。
我喘口闭着眼摸过去,抱住了C温暖的身体。她在我身边睡得很安静。我悬起来的心放下去。
忽然之间,我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我伸手去拍拍C的头,希望如往常一样可以摸到她性感的卷发。然而我的手直接拍在一个湿湿黏黏的东西上。
我惊得一下从床褥里坐起来,扭开灯。
血腥的味道扑鼻,作呕的感觉浸透我的五脏。
我身边的女体蜷缩,那身体的确属于C。然而她却没有了头。她的头从颈部被人整整齐齐地截断,脖子里的血管还湿乎乎地粘连在一起,血液已经凝固了。仔细看的话,有一些黑忽忽的,不知道是血还是小飞虫绕着那个伤口阴森森地旋转着。
我胃里的恶心先于恐惧喷涌,我猛地丢开她的身体,将头侧向另一边。
我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在另一边,在我的左侧,C的头温柔地靠在我的怀里。她的长发如同泥沼里湿冷的水草,死死缠住我左手手指的每一个缝隙。她的眼睛睁得溜圆,就如同小水死时一样无神而寂寞地注视着我。她头颅以下的部分渗透出一些还来不及冻结的血液。
是的,C睡在我的右边,将身体软软地,冷冷地蜷成一团。而她的头睡在我的左边,张着那双让我迷恋不已的大眼睛狠狠地瞪着我看。
我无法自抑地放声尖叫,猛地一脚踢出去,C的身体咕噜噜滚下床,她的头正好摔到我的面前,仰面朝上。
我跌跌爬爬地滚下床,仰望着这样一幅在梦中出现的一模一样的画面。
床铺被血浸湿,一屋子的血色夸张地蔓延四溢,连天花板上也沾满了血迹。房间就好像一朵抽象盛放的血花,恶心而令人惊恐。
C的头被人割下来,再轻轻放在了我的另一边。这一切如同哑剧般上演,无声无息让我浑然不觉。
然而我身边的女人却这样残忍地被人杀死了。
恐惧在这一瞬释放到最大,我顾不得穿衣裳,猛一头撞开房门冲出去。
插入钥匙,转动,马达声冰冷地响起来,我的动作粗暴而没有丝毫迟疑。在这个没有月亮和灯光的晚上,我双目爬满血丝,我的车轮疯狂地转动,我飞奔在午夜诡异的林子间。
风里夹杂着一种怪异的呼啸,前几日看起来那么容易简明的路面忽然消失,变成了无数的崎岖小道。
我迷失在这样的路中,车身与树木碰撞,与尖角摩擦,划出刺耳的金属声。
我的精神无比集中,我的心却无比空洞。
我的背心湿透,胸口凉风灌入,我觉得自己好像一个被人从高楼抛下的玻璃杯,只能无助的等待自己粉身碎骨的那一声响。
路面坑洼不平,车身上下起伏。
一群群鸟自我头上飞过,发出无数低哑都鸣叫,一声声催人肚肠。我感觉什么东西一直在我身后安静地觊觎,然而我无法转头去看。我的神经已经崩溃,无法承受更大的恐慌。
四周并非全然黑暗,然而那些微弱的光亮只是来自头顶的月。时而出现时而隐没。那月光森冷,与之接触就会将人冻结成冰。
小水和C的模样纠缠着我的神经,从每一缕发丝一直渗透到每一根连接心脏的血管里。
我分不出手来捂上耳朵,于是只能听任那些疯狂的类似咀嚼骨头的咯吱声从身后飘来。我知道这不是人为的恶作剧,因为所有的事情都预先在我面前演练。然而我却无法从这个可怕的环境中挣脱出来。
原来这就是恐惧的感觉,叫你如此厌恶却又不能动不能说,只可以瞪大眼睛无助的看着那些未知的黑暗一点点将你吞噬。
最可怕的是,我的精神在此刻无比朔爽。
我拼命地逃窜,想要摆脱身后那些无形的枷锁。然而他们却愈加如影随形。
这就好像一个噩梦,无限地轮回,永远没有清醒的那一天。
我狠狠地一拳头砸在方向盘上,汽车发出一声长啸。
一群鸟扑棱着翅膀飞过我的头顶,我愤怒地大声嘶吼,回应我的只有那些寂静的风声还有从车窗外鬼魅摇曳而过的树影。
忽然,我一个猛子踩下刹车。
前方有光。
前面的路我认识,是我进来时的那条路。
我笑起来,狠狠地叹出一口气,摸出怀里被汗味沾染的烟。我的手哆嗦得不像自己的,我掏出火机,颤抖着给烟点上。
我坐正,重新抬起离合器,踩下油门。
汽车低低的一个轰鸣,头顶传来一声咕噜。
我抬头,在月光中的树梢高处,蹲着一只猴子。
它与我的目光接洽,然后它对着我笑了下。
我的烟头落地,我听见车的门窗锁处轻轻发出一声——咔。
【最后一个梦】
我惊得从床上跳起来,浑身上下大汗淋漓。
外面的阳光太刺眼,我伸手挡了挡,觉得手臂酸麻。
啊,昨晚睡觉时压着胸口了。
那个噩梦这样真实而冗长,梦境里的故事过于清晰,那些感觉还真实的凸显在我的脑中,电影一样一遍遍的回放。我抬头看看,自己的脸色映在镜子里,显得十分惨白难看。
皮肤上的灼痛感在一瞬间淡化,然而那种恐惧还尚存心底。
伸手擦擦额,我暗自庆幸,还好只是个梦而已。
“老大!好了没“老大!好了没?”门开了,小水夹着一股凉风冲灌进来。
“干嘛啊,不是说好今天去猎鸟么,还在睡!”
他将一个整好的包丢在我身上,砸到了我酸麻的手臂。
“你急着去投胎?”我白了他一眼,慢腾腾地下地穿衣。
抬头瞥到他的手指上一条新增的伤口,我皱皱眉。
“手上咋了?”
“哦,今天收拾东西给刀划着的。”小水满不在乎的舔了舔那道伤,对着我扬起一个纯真的笑容。
我点点头,抓抓头发,丢给他一支烟,他憨厚地笑着把烟夹到耳朵后面。
我穿上裤子,站起来。忽然一下怔住,全身像被雷击了一样无法动弹。
这场景——这对话——还有这样这样熟悉而陌生的小水……
我指间烟头多余的烟灰啪地掉在地上,我的背心在这一刻悄悄爬上一股恶寒……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