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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伦·坡暗黑故事全集(上册)

作者:爱伦·坡 | 分类:游戏 | 字数:33.8万

阿·戈·皮姆的故事_第一章

书名:爱伦·坡暗黑故事全集(上册) 作者:爱伦·坡 字数:6050 更新时间:2024-10-11 10:38:49

我的名字叫阿瑟·戈登·皮姆。我父亲是楠塔基特镇一个经营海上用品的体面商人,而我就出生在那个小镇上。我的外祖父是一名干得不错的代理人。他一生事事走运,曾在早先被叫作埃德加顿新银行的股票生意中大赚过一笔。通过买卖股票和其他一些途径,他已经积蓄了相当大一笔钱。我相信在这个世界上他最喜欢的人就是我,我有可能在他死后继承他的大部分遗产。我六岁时他就送我上了里基茨先生的那所学校,那位老先生只有一条胳臂,行为举止十分古怪——凡到过新贝德福德市的人几乎都知道他。我在他的学校一直待到十六岁,然后上了位于山上的E.罗纳德先生的专科学校。我在那儿与巴纳德先生的儿子成了好朋友。巴纳德先生是一名船长,通常受雇于劳埃德及弗雷登比赫联合公司。他在新贝德福德也是位众所周知的人物,而且我确信他在埃德加顿有许多亲戚。他的儿子名叫奥古斯塔斯,差不多比我大两岁。他曾随他父亲驾驶的“约翰·唐纳森”号去参加过一次捕鲸航行,所以他老是给我讲他在南太平洋的惊险奇遇。我常常随他一道上他家去,并且整天待在那里,有时甚至在那儿过夜。这种时候我俩就睡在一张床上,而他肯定会让我夜里大半时间都睁着眼睛,听他讲提尼安岛上土著人的故事,还有他旅行中在其他地方的见闻。最后我终于情不自禁地对他所讲述的一切产生了兴趣,并慢慢地感觉到了一种想去海上航行的强烈欲望。我有一条大约价值七十五美元的帆船,叫“爱丽儿”号。它有半个舱面,有一条单桅船的全部装备。我现在已忘了它的吨位,不过它载上十个人也不算太拥挤。于是我们习惯了驾着那条小船进行这世界上最疯狂的航行;现在回想起来,我似乎觉得我还活在世上真是一个奇迹。

我愿意讲一讲那样的一次冒险,以此作为一个更长也更重要的故事的引子。一天晚上,巴纳德先生家举行了一个聚会,而当聚会接近尾声之时,奥古斯塔斯和我都已酩酊大醉。在这种情况下,我同往常一样没有回家,而是睡在了他的床上。如我所料,他一倒下就一动不动地呼呼大睡(聚会结束时已经快到凌晨一点),而对他平时最爱的话题只字未提。大约在我们躺下半小时之后,我模模糊糊正要入睡之时,他突然从床上惊跳起来,赌咒发誓地说,在有这么好的西南风的夜晚,即便是为了基督教世界的任何阿瑟·皮姆,他也没法入睡。我从来没感到过那么惊讶,不知道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心想可能是他酒性发作,在说胡话。然而,他的语气开始平静下来,说他知道我以为他喝醉了,其实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清醒。他还补充说,他仅仅是因为累了才在这么好的夜晚像条狗似的躺在床上,而他现在已决定下床穿衣,并要驾那条小船到海上去乐乐。我现在也说不清楚当时是中了什么邪,反正他话音刚落,我马上就感到一阵说不出的激动和喜悦,那个疯狂的念头是天底下最让人高兴、最合情合理的想法。当时的风几乎已达到疾风的强度,天气非常寒冷——因为那是在十月末。然而,我心醉神迷地跳下床,对他说我绝对和他一样勇敢,我像条狗似的躺在床上也完全是因为太累,而且我非常愿意像楠塔基特的任何奥古斯塔斯·巴纳德一样去海上玩一玩,或者乐一乐。

我俩立即穿好衣服,匆匆来到了船边。船停泊在潘基公司木料场旁边那座已经腐朽的旧码头,船舷正猛烈地撞着一根根粗糙的圆木。奥古斯塔斯跳进船舱开始往外戽水,因为水已淹了半个船舱。戽干水后,我俩满满地扯起了船艏三角帆和主帆,并冒冒失失地开船出港。

如我刚才所说,风强劲地从西南方刮来,夜晚晴朗而寒冷。奥古斯塔斯把住舵,而我则站在舱面的桅杆旁边。船以极快的速度飞驶,自解缆绳离开码头后,我俩谁也没说过一句话。这时,我问我的伙伴打算去哪儿,我们什么时候能够返航。他吹了好几分钟口哨,然后才粗声粗气地对我说:“我要去海上,你要是认为合适,你可以自个儿回去。”我掉头盯着他,尽管他表面上显得若无其事,可我一眼就看出他的内心正躁动不安。凭借着月光我能把他看得清清楚楚——他的脸看上去比大理石还苍白,他的手抖得那么厉害,以至几乎把不稳舵柄。我发现事情有点儿不对劲儿,不由得开始感到惊慌。当时我对驾船还懂得不多,每次出海全靠我朋友的航海技术。当我们正急速脱离陆地的庇护之时,风力突然大大加强——可我羞于表露内心的恐惧,所以差不多有半小时我坚持着一声没吭。最后我终于忍不住了,便告诉奥古斯塔斯还是往回开为妙。和刚才一样,几乎过了一分钟,他才回答,“这就回去,”他终于说道,“时间够了,这就回家。”我期望的正是这种回答,可他说话的那种语调让我心中充满了一种莫可名状的恐怖。我再次仔细地打量他。他的嘴唇完全发青,他的双腿直打哆嗦,仿佛他几乎已站立不住。“看在上帝的分儿上,奥古斯塔斯,”我这下心惊胆战地失声喊道,“你到底怎么啦?出了什么事,你想干什么?”“出事!”他结结巴巴地说,脸上显出极度的惊异,同时松开舵柄朝前一头倒在了舱底:“出事!呃,没出事——回家。你——你——你难道没看出?”这下我一切都明白了。我冲过去把他扶起。他真醉了,烂醉如泥。他这时既站不起来,不能说话,也

看不见什么。他的两眼呆滞无光;而当我在极度绝望中松开他时,他就像一根木头重新滚进舱底的积水中。显而易见,那天晚上,他一直醉得远比我想象的厉害,而他在床上的那番举动则是一种酕醄状态之结果——这种状态犹如癫狂一样,往往能使醉者模仿其神志清醒时的外部表现。但是晚风的寒冷发挥了它通常的作用。他的模仿意识被冷风吹散,而他在神志混乱中对自身危险处境的感知则无疑加速了这最后的结果。他这时已完全不省人事,而且在几小时内不可能醒来。

很难想象我当时那阵极度的恐惧。刚才为我壮胆的几分酒意已经消失,留给我的是双重的惊骇和不知所措。我知道自己完全没有驾驭那条船的能力,也知道狂风巨浪正在把我们驱向毁灭。一场暴风雨显然正在我们身后集聚;我们既没有罗盘也没有给养;情况非常清楚,如果我们继续保持航向,那不等天亮我们就会驶进看不见陆地的深海。这些想法和其他一些同样可怕的念头,飞快地在我脑海中不断闪过,一时间我吓得全身瘫软,根本不可能采取任何措施。此时小船正顺着风以一种可怕的速度朝前疾驶,三角帆和主帆都鼓得满满的,船头完全被涌起的浪花覆盖。令人惊奇的是,它居然没被风打横而面临倾覆,我刚才说过奥古斯塔斯已经松开舵柄,而我则吓得一直都没想到自己应该去把住舵。幸亏船保持了原来的方向,我也慢慢地多少恢复了镇静。风力在不断地加强。船艏每次从颠簸中翘起,后面的海浪就通过船艉突出部,把我俩浇得浑身湿透。我的手脚都冻得发麻,几乎已经失去知觉。最后我终于鼓起勇气决心孤注一掷,于是我冲向主帆,忽然松开了帆索。不出所料,帆篷飞过船头,被水浸湿,猛然将桅杆拉断,掉进了水中。正是桅杆断落使我免于立即葬身大海。现在我只凭三角帆顺风而行,汹涌的波涛仍不时打上船艉,暂时已没有了马上倾覆的危险。我把住了舵轮,当我看出我们尚有一线生机,不由得大大松了口气。奥古斯塔斯仍昏迷不醒地躺在舱底,见他随时有被淹死的危险(因为他躺的地方积水差不多已有一英尺深),我设法将他扶起,让他保持坐姿,用一根绳子缠在他腰部,然后把绳端拉紧捆在了甲板上的一颗环端螺栓上。我在冷得发抖的情况下尽己所能弄好一切之后,我就把自己托付给了上帝,决心以我的坚忍不拔来承受可能发生的任何事情。

我刚刚横下心,就突然听见一阵尖叫,这阵像从上千个魔鬼喉咙里发出的呐喊声仿佛响彻了小船周围的四面八方。我今生今世绝忘不了我在那一瞬间所体验到的无以复加的恐怖。我只感到毛发倒立,血液凝固,心脏完全停止了跳动,我还来不及抬眼搜寻一下使我恐怖的缘由,就已经不省人事地一头栽倒在我朋友身上。

醒来时我发现自己在一艘巨大的捕鲸船“企鹅”号的舱内,几个陌生人站在我身边,面如死灰的奥古斯塔斯正忙着搓热我的双手。见我睁开眼睛,他高兴得发出谢天谢地的呼喊,惹得那几个相貌粗鲁的人也禁不住大笑并热泪盈眶。我们死里逃生的经过很快就得到了解释。原来正是这艘捕鲸船撞翻了我们的小船,它当时为了避风而改变航向,利用它还敢扯起的大小帆迎着侧面风驶向楠塔基特,于是它前进的方向几乎与我们的航向形成直角。有几位水手在前瞭望台上,当他们发现我们的小船时,相撞已不可避免,他们发出的警告声就是吓得我要命的那阵尖叫。他们告诉我,当时大船压过小船就像我们的小船压过一片羽毛那样轻松,船上的人丝毫没感觉到船下有阻碍物——只是当脆弱的小船被吸入大船底并顺着其龙骨擦过之时,他们从风的怒吼和大海的咆哮声中听到过一阵轻微的摩擦声,仅此而已。他们以为我们的小船(必须记住它已经折断了根桅杆)不过是一块顺水漂浮的没用的沉船碎片,船长(康涅狄格州新伦敦的E.T.V.布洛克船长)决意保持原航向前进,没把这件小事放在心上。幸运的是,有两位瞭望的水手发誓说他们看见小船上有个人把舵,并说还有救起他的可能。于是船上发生了一场争论,争论中,布洛克船长生气地说:“我的职责不是盯着水中的鸡蛋壳,我的船不能为这种毫无意义的情况而掉转船头。如果真有一个人被撞下水,那他也是活该,这不是任何他人的错——他应该被淹死而且必死无疑。”或者船长那番话与这大同小异。这时大副亨德森站出来干预此事,他像船上所有的水手一样,对布洛克这番既无情又卑鄙的话感到义愤填膺。眼见大伙儿都支持他,他便直率地告诉船长,他认为自己很想尝尝绞架的滋味,所以他即便一上岸就被吊死现在也要违抗他的命令。说完他大步走过去,用肘把脸色苍白、一声不吭的布洛克推到一边,自己紧紧地抓住舵轮,并用坚定的声音下令转向。水手们迅速各就各位,大船很快就掉转了船艏。这一切花了差不多五分钟,应该说即使刚才小船上有人,那他现在几乎已没有生还的希望。正如读者所看到的,奥古斯塔斯和我都双双获救。我们之所以得救似乎是由于两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偶然,而明智者和虔敬者则把这种幸运的偶然归于上帝的保佑。

当捕鲸船还在掉头时,那位大副已放下船上的小艇并跳入其中,随他上小艇的还有两名水手,我想就是那两位发誓说看见我掌舵的水手。(当时月光依然皎洁)他们刚把小艇

划离大船的背风面,大船就猛烈地颠簸着朝迎风面倾斜,亨德森见状呼地一下从小艇座位上站起身,高声喊叫要他的水手们立即倒舵。他不可能再说别的,只是焦急地不断高喊:“倒舵!倒舵!”大船上的人尽快把舵倒回原来位置;但此时船已经掉过了船头,完全恢复了进航速度,尽管船上所有的人一直在竭尽全力收帆停船。当大船朝小艇冲过来时,大副不顾危险伸手抓住了主锚链。这时又一次猛烈的倾斜使大船右舷几乎完全露出水面,而他的焦虑也显露无遗。他看见一个人的躯体以一种最奇特的方式贴在光滑闪亮的船底(“企鹅”号用铜板包底并加固),随着船的颠簸猛烈地撞击着龙骨。他们趁大船船身的一次次倾斜进行了好几次努力,最后冒着小艇沉没的危险终于把我从绝境中救出并送上了大船,因为那具躯体原来就是我。好像有颗船骨螺栓向外突出并穿透了铜板,我顺着船底滑过时正巧被它挂住,于是便以那种非常奇特的方式贴在了船底。螺栓头划破了我身上那件绿色粗呢夹克衫的领口,划破了我的后颈项,然后从我右耳下的两根肌腱之间划过。尽管我看上去已经毫无生气,可他们仍然立即把我放到了床上。船上没有医生,然而船长给了我无微不至的照料——我想,他是要将功补过,要在他的船员面前为他先前那番恶劣的态度赔罪。

虽然此时风力几乎已达到了飓风的程度,可亨德森的小艇又划了出去。他刚划出去几分钟就碰上了我们那条小船的一些碎片,接着同他一块儿的一名水手宣称,他间或能从呼呼的风声中清楚地听到呼救的声音。这一断言使那几位勇敢的水手坚持搜寻了半个多小时,尽管布洛克船长不停地发出信号要他们回来,尽管那么脆弱的一只小艇每时每刻都有被风浪掀翻的危险。事实上,很难想象他们那只小艇怎么会没在惊涛骇浪中沉没。不过,那毕竟是一只专为捕鲸而建造的小艇,正如我后来一直认为的那样,它肯定是照威尔士海岸某些救生艇的样式,装有分隔充气箱。

在毫无结果地搜寻了半个多小时之后,小艇决定返回大船。可他们刚刚拿定主意,就听到从小艇旁边急速漂过的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上传来一声微弱的呼叫。他们跟随并追上了那团东西,原来那是“爱丽儿”号的整个舱面甲板。奥古斯塔斯正在甲板附近的水中挣扎,显然是垂死挣扎。他们抓住他时,发现他被一根绳子拴在漂浮的甲板上。读者应该记得,我曾把这根绳子缠在他腰部,并把绳子的一头固定在一颗螺栓上,当时是为了使他保持坐姿。现在看来,我那样做正好保住了他的性命。“爱丽儿”号造得并不结实,下沉时船身自然裂成碎片;可以想象,涌进小舱的海水使舱面甲板脱离了船体,甲板(无疑和其他碎片一道)浮出水面,奥古斯塔斯也随之漂浮,从而逃脱了可怕的死亡。

被救上“企鹅”号一个多小时之后,他才能开口讲自己的情况,或者从水手口中了解我们的小船到底出了什么事。最后他终于完全清醒,详述了他在水中的感受。原来当他刚开始恢复意识之时,他发现自己在水面以下,正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飞快旋转,一根绳子在脖子上紧紧地绕了好几圈。随之他突然觉得自己迅速上浮,头重重地撞上一个硬物,他又一次失去了知觉。再度苏醒时,他的神志比先前更清醒,但仍旧处于一种极度茫然的状态之中。他当时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也知道自己是在水中,尽管他的嘴露在水面之上,能够比较自由地呼吸。这时候甲板很可能是顺着风急速漂动,把仰面浮在水上的他拽在后边。当然,只要他能保持这一姿势,几乎就不会被淹死。不一会儿,一个浪头直端端地把他抛上了甲板。他竭尽全力使身子贴在甲板上,并趁此机会不时大声呼救。就在他被亨德森先生发现之前,他因精疲力竭而不得不松手重新跌入水中,完全放弃了获救的希望。在他这番挣扎的过程中,他丝毫没想到什么“爱丽儿”号,也没有想到任何与他遭难相关的事情。一种朦胧的恐怖和绝望之情占据了他的大脑。当他终于被救起之时,脑子里几乎是一片空白。正如前文所说,差不多过了一小时,他才完全恢复意识。至于我自己,(他们在整整三个半小时内徒然地尝试了各种各样的方法之后)奥古斯塔斯建议用法兰绒蘸上热油使劲儿擦我的身子,这才使我从一种近乎于死亡的状态中苏醒过来。我脖子上的伤口虽说难看,但伤势并不十分严重,所以不久就痊愈了。

在遭遇了楠塔基特海面那场少有的大风之后,“企鹅”号大约在上午九点驶进了港口。奥古斯塔斯和我设法在早餐前赶回了巴纳德先生家。幸亏聚会结束得晚,因此那天的早餐时间也稍稍推迟。我猜想餐桌旁所有人都很累,以至没有注意到我俩的疲惫不堪。当然,我俩那副模样肯定经不住细看。不过,学生在欺瞒方面往往能创造奇迹,而且我深信,当我们楠塔基特的那帮朋友在镇上听一些水手讲他们在海上撞沉了一条船并有三四十个可怜家伙淹死的时候,他们中没有一个人会疑心那个可怕的故事与“爱丽儿”号或者与我和奥古斯塔斯有什么联系。那天之后,我俩倒经常谈起这件事,不过谈的时候总禁不住浑身发抖。在一次谈话中,奥古斯塔斯坦率地向我承认,他一生中最恐怖、最痛苦的时刻就是那晚在小船上,他发现自己不胜酒力并感到就要支撑不住时的那短短一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