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伦·坡暗黑故事全集(上册)
作者:爱伦·坡 | 分类:游戏 | 字数:33.8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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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戈·皮姆的故事_第五章
在厨师离开水手舱(前舱)后的几分钟里,奥古斯塔斯完全死心了,以为自己绝不可能活着离开那个卧铺。这时,他决定只要一有人下来就马上告诉他我的情况,心想与其让我在舱底渴死,还不如让我在那帮歹徒手中碰碰运气。当时,我已在底舱关了整整十天,而我那罐水连喝四天也不够。当他正在考虑这个问题时,一个念头忽然钻进他的脑子,他想也许可以通过主底舱与我取得联系。要是在其他情况下,这样做将面临的困难和危险或许会阻止他进行尝试;可当时他无论如何都性命难保,因此也就不怕再失去什么,于是他集中心思考虑这件事情。
首先要考虑的就是那副手铐。开始他觉得没法摆脱它们,并担心自己的计划第一步就行不通。经过一番琢磨,他发现只需缩紧拳头,两只手就可以不太费力地从铐环中滑出或滑进,这种手铐完全不适合用来束缚年轻人,他们较小的骨头使他们的手更容易挤压收缩。这下他解开脚上的绳子,并把绳子摆好,以防万一有人来时能迅速地把脚重新捆上。然后,他开始查看邻近他那个下铺的舱壁。那里的隔板是软质松木,而且只有一英寸厚,他看出费不了多大劲儿就能撬开。这时,前升降口传来一个人的声音,他刚来得及把右手伸进铐环(手铐一直戴在左手腕上)并拉起绳子在脚踝上套了个活结,德克·彼得斯就下舱来了,跟在他身后的虎立即跳上卧铺并躺了下来。虎是由奥古斯塔斯带上船的,他知道我与这条狗难舍难分,心想带它来伴我航行,我一定会高兴。他把我藏入底舱后,随即就去我家带出了虎,但他下底舱给我留怀表那次忘了告诉我这件事。自船上发生叛变后,奥古斯塔斯就一直没再看见过虎,他以为它已经死了,早被大副手下的某个暴徒扔到海里去了。后来才知道,它似乎是钻进了一条捕鲸小艇下边的一个洞,但那个洞窄得不容它转身,结果它被卡在了那里。彼得斯发现并把它救出,怀着一种令我朋友感激不尽的好意,他现在把狗带进水手舱与我朋友做伴,同时留下了一些腌牛肉、煮土豆和一小罐水;然后他就上甲板去了,临走前许诺第二天再多送些吃的下来。
待他走后,奥古斯塔斯脱下手铐并解开脚上的绳子,然后掀开他铺上那床垫子的顶端,用他随身携带的折刀(因为那伙歹徒没想到搜他的身)用力切削一块隔板,他把下刀处选在尽可能靠近铺面的位置,这样如果有人突然进舱,他可以很快将掀起的垫端放回原处,挡住已经被他削开的地方。但在那天剩下的时候,再没有人来过前舱,当夜晚来临,他已经完全削断了那块隔板的一端。这里应该说明一下,自从叛乱之后,船员们就没有一人再住水手舱,他们全都搬到了主舱内,在那儿享受巴纳德船长留下来的好酒和精美食品,除了航行必要的操作外什么也不管。后来表明,这种情况对我和奥古斯塔斯是一种幸运,因为若不是那样,他也许不可能到达我藏身的舱底。事实上,他信心十足地继续实行他的计划。不过,待他第二次削断那块隔板时,天已快亮(第二个削口位于第一个削口之上一英尺处)了,这样便形成了一个他能轻易钻过的通往底层主甲板的洞。他从洞口来到底层甲板,并没费多大周折就到了底舱盖前,尽管到那儿他必须爬过层层重叠的油桶,那些油桶堆得都快顶着甲板了,剩下的空隙勉强够他爬过。到达底舱盖后,他发现虎也钻了下来,并从两排油桶间挤到了他身边。当时要在天亮前到达我的藏身之处时间已不够,主要的困难还在于穿过底舱那些堆得又乱又挤的装载物。所以他决定返回,等第二天晚上再下来。抱着这一目的,他开始松开舱盖,以便再下来时能尽可能节约时间。他刚把舱盖松开,虎便急切地扑到虚开的一条缝前,用鼻子嗅了一阵,发出一声长长的哀鸣,同时用前爪使劲儿抓舱盖,仿佛急于把它移开。从它这番举动可以看出,它无疑已发现我在底舱,而奥古斯塔斯认为,如果放它下来,它也许能够自己找到我。这时,
他想到了给我送信,因为当务之急是告诉我别试图冲出底舱,至少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还不能出去,而且他计划中的第二天与我会面也不能打包票。后来证明,他想到送信这个念头真值得庆幸:因为要不是收到了那张字条,我肯定会不顾一切地匆匆采取某种行动,这样无疑会惊动那帮歹徒,而我俩很可能会因此丧命。
决定写信之后,面临的困难就是书写工具。一根旧牙签很快被做成了笔,而这全靠摸索着进行,因为上下甲板之间漆黑一团。从一封信的背面裁下了足够的纸——那封信是最初伪造的罗斯先生来信,但因为笔迹模仿得不太像,奥古斯塔斯重写了一封,同时非常幸运地把第一封顺手揣进了外衣口袋,没想到它这时正好派上了用场。这下就只差墨水了,而奥古斯塔斯马上就找到了代用品。他用折刀在指尖划开一个小切口——这个部位的伤口通常流血较多。便条当即写成,就当时的情势而论,可以说写得相当不错。它简略地说明了船上发生的叛变;谈到了巴纳德船长已被放漂;并通知我很快就会有救济物送来,但告诫我千万不能轻举妄动。字条上的最后一句话是“我写此信蘸的是血——你的命全靠藏着别动”。
字条拴在狗身上之后,狗被放进了底舱,而奥古斯塔斯则尽快地回到了上面,并确信他离开期间没人进过水手舱。为了遮掩隔板上的洞口,他把折刀插在洞口上方,并把一件他在舱铺上找到的水手上装挂在刀柄上。然后,他重新戴上手铐,重新把那条绳子捆在脚上。
他刚把一切弄好,德克·彼得斯就下舱来了,他醉得很厉害,但兴致勃勃,并为我的朋友带来了他许诺过的当天的给养。这包括六个很大的爱尔兰烤土豆和一大罐水。他在舱铺旁边的一只箱子上坐了一阵,无拘无束地谈起那位大副和一些与“逆戟鲸”号有关的事情。他的行为非常诡秘,甚至可以说非常古怪。奥古斯塔斯曾一度为他怪异的行为而感到惊恐。不过,他终于起身上了甲板,临走时口齿不清地保证第二天要为他这名囚徒带来好吃的东西。那天还有两名船员(捕鲸炮手)与那位厨师一道下过水手舱,三个人全都喝得酩酊大醉。和彼得斯一样,他们谈起他们的计划时无所顾忌,毫不保留。从他们的谈话中可以听出,似乎反叛者内部对双桅船的最终航向存在着严重分歧,除了要袭击那艘他们随时都渴望碰见的从佛得角群岛驶来的船之外,他们在其他任何方面意见都不一致。照可以确定的情况来看,叛变之所以发生并非完全出于掠夺。大副个人对巴纳德船长的不满也是个重要原因。现在叛变者似乎主要分成了两帮——一帮听大副指挥,另一帮以厨师为首。前一伙人计划抢夺最先遇上的一条合适的船,并去西印度洋群岛的某座岛屿把它装备成海盗船。但包括彼得斯在内的更强的另一伙人则一心要按照既定航线去南太平洋;到那儿后要么捕鲸,要么根据情况再做打算。彼得斯曾多次去南太平洋地区,他的描述对那些在获利与寻乐之间举棋不定的反叛者有很大影响。他详细讲述了可在数不清的太平洋岛屿间找到的那个新奇而有趣的世界,讲述了可以享受到的绝对安全和摆脱了一切羁绊的自由,但他讲得更多的是舒适宜人的天气、多姿多彩的生活和妖娆妩媚的漂亮女人。虽说尚未做出任何最后的决定,但这位混血儿索手所描绘的蓝图正激起水手们炽热的幻想,因此他的意向最终有可能实现。
那三个人谈了约一小时然后离去,其后整天都再没有人进过水手舱。奥古斯塔斯安安静静地一直躺到傍晚。然后他起身松掉绳索手铐,开始为他的尝试做准备。他在一个舱铺上找到一只空酒瓶,并用彼得斯留下的那罐水将其灌满,同时往口袋里塞了几个冷土豆。他还欣喜地发现了一盏提灯,灯里有一支小小的脂烛。他可以随时把灯点亮,因为他身边有一盒磷片火柴。待天完全黑下来之后,他先小心翼翼地把铺上的被褥弄得像有人在蒙头大睡一样,然后钻过了隔板上那个洞口。之后他转身把那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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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手装重新挂在刀柄上,将洞口遮住——这一点很容易做到,因为他是做完之后才把取开的那块隔板嵌回原处。这时,他到了底层甲板,并像前一天那样从上层甲板和油桶之间的空隙爬向底舱盖。到了那里之后,他点燃了灯里的脂烛,然后下到底舱,十分困难地在挤作一堆的杂物间摸索移动。不一会儿,他就因底舱难闻的臭味和污浊的空气而感到惊恐。他无法想象我在如此令人窒息的空气中关了那么久之后还有可能幸存。他一遍又一遍地呼唤我的名字,但我没有回答,这样他的担忧似乎已被证实。当时双桅船正颠簸得厉害,底舱里有很大的声响,所以不可能听见我微弱的声音,譬如我的呼吸声或鼾声。他打开提灯的暗罩,趁船身颠簸的每一次间歇尽可能高地把灯举起,希望我——如果还活着的话,能从灯光得知救星正在来临。但他仍未听见我发出任何声响,这时他对我的死亡已变得有几分肯定。但他还是决定,只要可能就尽量挤到箱子跟前,至少确凿无疑地证实一下他的推测。他怀着一种可怜巴巴的焦急心情朝前挤了一阵,最后终于发现通道完全被堵死,按他原来设计的路线已寸步难行。这下他感到彻底绝望,竟然像一个孩子似的扑倒在杂物堆间呜呜地哭了起来。就在他哭泣之时,他听到了我摔破酒瓶的声音。这酒瓶摔得实在幸运,因为此事看上去微不足道,但对我来说性命攸关。不过,我是很久以后才意识到这个事实。为自己的意志薄弱和优柔寡断而产生出的羞愧之心,使奥古斯塔斯没有当即告诉我他后来在一次推心置腹的交谈中向我吐露的实情。原来当他发现进路已被不可逾越的障碍阻断时,他曾决定放弃靠近我的打算,并且马上返回水手舱。若要针对这一点对他进行谴责,那首先得考虑一下他当时所面临的困境。夜晚正在飞快过去,而他不在前舱这一情况很可能被人发现。事实上,如果他未能在天亮前赶回舱铺,那他的行动肯定会暴露无遗。提灯里的脂烛已快燃到烛窝,而摸黑返回底舱口将难上加难。同时还必须承认,他有各种充分的理由相信我已经死去;在那种情况下,他即便能到达箱子处也是徒劳,他所经历的千难万险则会毫无意义。他已经多次呼唤过我,而我一声也没有回答。仅凭他最初为我准备的那罐水,我当时已在底舱待了整整十一天,而我在一开始绝不可能节制饮水,因为那时我完全有理由期望很快就能出去。对于刚从前舱较为新鲜的空气中下来的他来说,底舱内的空气闻起来肯定就像毒气,远远比我刚下来时更令人难以忍受——因为在我下舱之前的几个月里,底舱盖一直敞着。除了这些考虑之外,再想想我朋友不久前亲眼目睹的那场血腥而恐怖的屠杀;想想他的被囚、他的困苦、他的死里逃生;想想他当时仍然危在旦夕——想过所有那些有可能削弱一个人意志的情况以后,读者将自然而然地和我一样,怀着一种遗憾而不是义愤的心情来看待我朋友对友谊和忠诚的暂时动摇。
清楚地听见了酒瓶摔破的声音,奥古斯塔斯却不敢肯定声音是否发自底舱。然而这种怀疑已足够诱使他坚持到底。他爬上高高的杂货堆,身体几乎都挨着了底层甲板,然后他趁船身颠簸之间的间歇,用他最大的嗓门高声喊我的名字。一时间全然不顾被那帮歹徒听见的危险。读者应该记得,这一次我听见了他的声音,但我由于过分激动而一时答不出来。这时,他确信自己的担忧已被充分证实,于是他滑下杂物堆,准备抓紧时间尽快返回前舱。他匆忙中碰翻了几只小箱子,正如读者会记得的那样,我听到了那阵响动。他已经往回爬了好长一段,这时切肉刀掉落的响声再次引起了他的迟疑。他马上转身,重新爬上货堆,像先前那样趁颠簸的间歇大声喊我的名字。这一次我终于答出了声。发现我还活着,他不由得欣喜若狂,这下他决心无论有多少困难和危险都要靠近我。在奋力尝试了几次之后,他终于爬出了那座包围着他的迷宫,挤出了一条到达我身边的路,最后精疲力竭地到达了那只箱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