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应天门外，城门监换成了一个温和持重的老先生，过往行人倍感好奇，又无不心生敬意，以前每次通过城门之时，或被军爷们严厉搜查，或被差役们阻挡为难，更有甚者直接索贿，可自从老先生到任之后，进出城门轻松许多，即便盘查也是和颜悦色，还时常和过往行人闲聊几句，每日人群进出城门时，总有人对城门监老先生百般猜测。

“看那老先生既威严又尊贵的举止，想必以前肯定是个大官儿，不知怎么会领了这般差事。”

“不不不，我觉得老先生待人和气，言行有礼，以前可能是个儒学师父。”

“我觉得吧，他言语行为细致耐心，人也挺好，说不定啊，人家是个郎中先生呢。”

林立有事来找自家老爷，听到人们这番言论，总掩嘴偷着乐，这些猜测要是给李将军听到了，他肯定又要使劲儿夸赞老爷，好好同老爷玩笑一番，看守个城门也能守住这一堆名堂来。

夜里李敬芳准时奉上茗茶，林澈总算舒心了些，拉着李敬芳随意闲聊，林立正好躲懒偷得清闲自在。

“大人，你在应天门外守了这么多时日，真的有异族奸细出入城门吗？”

林澈看着眼前李敬芳深邃明亮的双眸，脸上似笑非笑，反问道：

“你说呢，李将军。”

“大人莫笑话，卑职愚钝，不敢妄言。”

李敬芳低头认真在砚台上研墨。

“你呀，明知故问；都是些往来的普通商旅，哪有什么奸细。”

“大人，那你每日还津津乐道，卑职还以为您这儿真抓了什么奸细或者探子，立了什么大功呢。”

“呵呵，城门监可是个有趣的差事，每日过往之人不计其数，形色各异，这才是民生，城门热闹，才是国泰民安的景象，能不是大功一件吗。”

“是啊，大功一件。”

李敬芳无奈的轻声叹息，一手撑着脑袋在桌上无聊的发呆。

……

“我死了吗，也许吧，等等，不对，人死了怎么还能感觉到疼？”

林景晖脑中意识逐渐清楚，费力的抬起眼皮，陈旧的木质屋梁出现在眼前，屋中一片昏暗。

林景晖躺在床榻上，转头向四周扫视一番，房中家具物什简陋陈旧，一旁墙壁上半开着窗户，窗纸久经岁月发黄破损，窗前方桌古朴厚实，几只木凳塞在桌子底下，桌上放着一套青瓷茶具。

眼前一切全然陌生，自己在什么地方，林景晖努力回想此前各种情景，额头上、手臂上、脚踝上…全身钝痛。

正在沉思中，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打开，一道亮光照进屋里，一个身影高挑清瘦的姑娘走进来给桌上水壶里添满热水，林景晖本能的反应掀开身上盖的被子，手臂支撑着想要坐起来，桌边的姑娘看见了，几步走到床榻边上扶着林景晖继续躺下。

“小兄弟，别动，你身上有伤。”

见她的样子，略微年长自己一些，衣着朴素，眉目清秀，看着不像有什么恶意，林景晖身上各处牵扯着更痛，只好乖乖的重新躺下；姑娘转身出屋向门外走去。

“阿爹，阿娘，房中那位小兄弟醒了。”

屋外一片安静的农家小院，屋后不远处山脉连绵，小院周围有田地，方圆两里处零散的坐落着几户人家；正在田里耕种的老两口，听到自家姑娘在田边呼唤，放下手中农具出了田地，三人一同赶回自己家里。

见到他们一家三口时，林景晖才确定，自己实实在在的还活着。

“小哥儿，你叫什么，哪里人氏，做何营生，怎会来到此处？”

眼前一位六旬左右的大伯，眉眼平和，却带几分考究，一边问话一边扶着林景晖坐起身来，林景晖听着大伯问话，忽然想起洛阳府中的林澈，再看看自己眼前境况，心中五味杂陈，实在不知开口说什么，大伯再不急着询问什么，大娘见状，在桌边倒了杯清水递给林景晖。

“刚醒过来，身上又有伤，先喝点热水。”

林景晖只觉的口干舌燥，一把接过水杯，大口喝起来。

“小兄弟，你别担心，我阿爹阿娘是好人；前些日子我阿爹出门时发现你跌落在山沟下，见你满头满脸的鲜血，还被毒虫刺伤，想你可能是迷路跌进山沟里，才将你救了回来。”

清瘦姑娘走到床边接过林景晖手中的空水杯，看着林景晖依然呆愣的不肯说话，三人再不询问，姑娘转身走出房间，大伯坐在榻边捉着林景晖手腕细细把脉，大娘和颜悦色的看着林景晖。

“小哥儿，家君懂些医术，咱们这山间野岭随处有些草药，等医好你这身伤，再送你回家可好？”

大伯一边把脉一边点头。

“身上所受虫毒已经解了，就剩些皮外伤慢慢调养，见你器宇不凡，想必来历不简单，你不愿说明，我们也不勉强。”

“林景晖，二十岁，山西晋阳人，曾在洛阳为官，因犯错被家父贬责此处。”

林景晖突然开口，将自己说的通透明白，骨子深处的真性情，驱使自己爽快坦荡。

“你们救了一个混蛋回来。”

听到林景晖的解释，身旁的大娘一脸温和的笑意。

“人之初，性本善，哪有生来就是坏人的；孩子，你记住了，无论前尘如何，今天到这里来了，那就重新开始吧。”

林景晖若有所思的看着眼前老两口，脑中又浮现出自己双亲的样貌，母亲生前对自己温柔的谆谆教诲，包容自己所有的任性；唯独父亲在自己脑中印象特别陌生而又非常熟悉，心中一个冲动，顾不得身上伤痛，翻身下床，向面前一对老夫妇双膝跪地深深一拜。

“二位长辈在上，救命之恩，林景晖拜谢。”

老两口面面相觑，一同伸手扶林景晖起身，哪有这样还自称是“混蛋”的后生晚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