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梦年华
作者:胡腾 | 分类:历史 | 字数:11.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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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扮姑娘
小张比我提前返乡,没归队,直接就住镇上“九二0”那儿了。难得,自个儿屁股在流血,倒霉事不断,却忙着帮别人医痔疮,“九二0”揽着小张住他那,他辅导。给个大字不识两筐的人,一门心思的押题、背作文、“解方程”,紧张备考。
但好心帮人治痔疮,却似给诱发了直肠癌:小张火气大,还是人们对他行窃示众印象太深,集上买蛋他与人发生口角,竟致人重伤。“九二0”似也难脱干系。面对因知青的到来,永无宁日的普遍现状,今天公社在镇上搭台,召开公捕大会。
会后又押上县城,与我赴考同车。今天在县城,将举行一场更具震慑的主题大会,为让观众看得起劲,邀其赶场。正在启动的客车下,人乌泱泱一片。
“知青!”
“军大衣!”
“斯斯文文的……瘦得那样儿还敢杀人?”
都轰动了。人们竟都仰脸盯住我看,天呐,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事实是,小张给两公安带上车,就被一屁股按坐在过道里。穿件脏破的军大衣,他神情恍惚地垂着头,车外人看不着。来日集上,我百分之百会被当作小偷兼杀人犯,指指点点。见鬼,无意间,我竟成了今天镇上绽放的最大烟火。
车內,眼下截然不同的身份,竟让我俩“军大衣”形同陌路;我有些窘促,一直脸朝窗外。
不觉间车已盘山上顶,行驶在荒原上。这儿叫茅坝,海拔1200米,人烟稀少,一天难见着辆过往车。公路中央野草绵延,稻禾般茂盛。坝旁远近的山坡,都等距离种植着棵棵小杉树。敢信吗,这些膝高的小树,全是与我年仿的弟兄。在此,时间仿佛静止的,高寒而贫瘠,唯独始终如一的厉风劲吹。在此环境,存活已属不易,因此它们几十年非绿非黄,不死也不长;望去,整山整山、整岭整岭。这苍凉沉寂的世界,连只麻雀都不见。
此时车内,小张不顾颜面,“叔叔,叔叔”地哀告给松松铐。遭两个公安厉喝压回去,渐渐哀号又起。不胜其烦,两公安给松松铐(带齿弹簧铐):“动嘞!越动越紧!”眼朝窗外,但我眼角余光,发现小张渴求地盯着我水壶,而不敢开口。
百感汹涌。妈的,我就不信,给他喝口水也会一同抓去。起身,在满车人警惕、反感的目光里,我给坐地上的“杀人犯”递上水壶。他咕咚咕咚狂饮,额脸都湿漉漉的。
……
县中学,门外蹲着对大石狮。中断十年的全国统一招生考试,在此举行。武装押卷,当众验签启封,气氛森严。
久违的数学,我似懂非懂做完。语文是两选一的命题作文,我选了《下放记事》。明知考取无望,我索性放开手脚,拿死马当活马医。
眼下知青已成了恶棍、无赖的代称,无法与其切割,我即“变性”为弱者,来博取同情。三年写日记,让我行文顺畅。我以一麦子、蒜苗不分,可笑、纤弱的女知青的视角,写全村户户轮着送菜的呵护,写脸朝黄土背朝天共悲喜的热汗,写“赶年”夜火塘边的杯碗,写冒死为我吸出蛇毒的幺妹。记下父老们的恩德,记下“直嘎多,里嘎多”(土家语:要吃饭就要种地,要穿衣就要织布),记下卑微的毛毛虫,作茧化蝶为自食其力劳动者的感动,“养儿不用教,酉秀黔彭走一遭”……
是他们重塑了我。几次我都不得不停笔,擦泪;真的,它使我今生今世,永远感觉他们是亲人,感激至深。
赶考回来,现实,让我不几天就把这些都忘了干净。因为我仍无法从“政审死”的绝望中走出;只当是街边耍猴人手下,那听见敲锣就翻筋斗、拿大顶的红屁股小猴,不过是在应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