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轧着厚厚的冰雪驶向前方，路旁高大的槐树杨树上不时有成群的乌鸦在聒噪，给初冬的陕西平添了几分静谧诡异。

夕阳的余晖把皑皑白雪涂抹成琥珀颜色，远方的上岗沟壑纵横，一群群白鹭在云雾间飞行。

“西安我来过好几次，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美丽的风景啊。”

我掀开马车的帷幕观看着路边的风景叹赏不已。

以前来看过几次兵马俑，西安的天空都是灰蒙蒙的，何曾见过湛蓝的碧空、如少女的脸颊刚刚洗浴后的山川田野？

半个月前的黄羊滩一战，炸死杀伤匈奴八千精锐，单于也被我生擒。王莽把单于押送回活命谷，在王莽面前逼着他签署了一系列不平等条约。

包括必须按时对大汉进贡，进贡时不能把奇珍异宝藏着掖着；永远不能再有侵略大汉的歪心，就是做梦的时候也不能想；还要好好善待活命谷的荒人，不准匈奴士兵去骚扰偷袭，更不能怀恨在心、打击报复。胆敢杀死活命谷的荒人，我们就随时发兵越过阴山把匈奴人全杀光……

单于的小命在我手上，不得不乖乖答应，并且画押按手印。

荒人此次救了王莽的性命，王莽对他们感激不尽，盛情邀请所有的荒人回长安去享受荣华富贵。

荒人们在活命谷住了十几年，把活命谷当成自己的家乡，故土难离，大多谢绝了王莽的好意。只有像鲁平纯余等好奇爱动的青年想跟随王莽到传说中的天下第一大都市走走看看，因此有两三百荒人青年随同我们南下。

小不点既然是公主，王莽是一定要带回去的，小不点有舍不得阿秀，便恳求南郭倒放阿秀与我们一起走。

南郭倒十万分割舍不得自己的女儿，想要跟我们走，荒人们有抵死阻拦，无奈之下把我喊到僻静处满脸严肃郑重交代：“阿秀就托付给你了，她以后就是你的人，你可要好好待她。她娘死得早，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把她拉扯大的，她是我的心头肉，你可不能喜新厌旧…… ”

我听得鸡皮疙瘩暴起，后背阵阵发凉，在心里哀嚎道：“老天，我自己都前途未卜，你把这么大的人交给我算怎么回事啊。我从小到大就不知道责任两个字怎么写，凭什么要我对你女儿负责！”

收拾了几天东西，我们就在南归的大雁鸣叫声中排好队伍，浩浩荡荡地走出阴山，来到了讲学班。

几万匈奴士兵在周围虎视眈眈，却又忌惮我们火器厉害，不敢轻举妄动。

匈奴的王爷将军都带着礼物来拜访王莽，哀求我们放掉单于。

我与王莽没有答应，此时放掉单于，他的几万大军一下就可以把我们碾得粉碎，还想回大汉？做梦！

但是看在他们送来的金银珠宝上，我们也退了一步，把单于的老婆孩子陆续放了几个回去。

讲学班已经被匈奴士兵糟蹋得面目全非，王莽看到自己的鼎器装满匈奴士兵的粪便，气得差点吐血。

我的江湖绝经也找不到了，据说牛胡兰被捕的时候让匈奴士兵给抢走，从此下落不明，我对牛胡兰的怨恨又增添了几分。

收拾好东西，我们就押着单于南回了。

我本来想把蛮刀要来带走的，可是王莽严肃地批评了我，说什么红颜祸水，徐先生为了蛮刀已经出生入死好几次，不要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把我骂得灰头土脸，只得作罢。

一路上都有几千匈奴士兵尾随着我们，我走一段就放一个单于的孩子回去，让他们转告匈奴士兵，翻过阴山我们就放了单于，让他们不必太过紧张。

翻过阴山后，大汉的五千士兵也来迎接王莽，我们才把单于放掉。

在破虏关呆了几天，王莽看见朔风渐起，不敢久留，立即起身向长安进发。

一路上王莽命令士兵和荒人，只许称小不点为公子，不准说她是女人。并且把小不点换上男人装束。众人都大惑不解，唯独我心知肚明：汉成帝没有子嗣，王莽这个老狐狸是想把小不点女扮男装带回长安去夺取皇位！

“此地是京师三辅之一，名叫右扶风，不是什么陕西。你难道连自己的家乡都忘记了么？”

在阴山大败单于军队后，王莽对我更加器重，回来的路上让我与他同坐一辆马车。

我刚才悄悄的自言自语被王莽听见后，他显得很不满，批评我是个数典忘祖之人。

我道：“小人自幼离开长安，背井离乡，实在不知道三辅之地是什么，还请新都侯不吝赐教。”

王莽见我求知若渴，于是不厌其烦地为我一一道来：

“三辅之地就是指京兆尹、左冯翊和右扶风。左冯翊在长安正北，右扶风在长安城正西。

京兆尹下辖长安县、新丰县、蓝田县、华阴县、郑县下邳霸陵等十二县，元始二年有十九万五千七百零二户，人口六十八万二千人。

左冯翊下辖高陵、栎阳、夏阳、云阳、翟道、栗邑谷口等二十四县，有二十三万五千一百户，九十一万七千八百人口。

右扶风下辖槐里、渭城、杜阳、漆县、安陵、武功等二十一县，有二十一万六千户，八十三万六千人……”

王莽滔滔不绝，却把我搞得头昏脑胀。

后来我看了汉朝的图籍，才知道右扶风包括今天的宝鸡、武功、周至、太白等县市。左冯翊包括今天的铜川、白水、黄陵、淳化、泾阳等县市。京兆尹包括两千年后的西安市、临潼、蓝田、华阴、潼关等县市。三辅之地差不多占了陕西省三分之一面积，汉代的长安城就有两千年后的三个西安城大。

我们一路走了一个多月，这天来到右扶风境内的槐里。

瑞雪初降、天气乍寒，宽大的石条路上行驶着许多五颜六色的马车。想来是王孙贵妇出来踏雪，每个马车周围都有骑马的壮汉护卫。

大道上不时有成群结队、架鹰走狗的少年从我们身边飞驰而过，都带着上百或十几个奴仆，背弓带箭奔走如飞。

王莽看罢摇头叹道：“一寸光阴一寸金，不趁着青春年少去研习经典，却将大好时光耗费在游猎玩耍上，真是蠢材。”

对我说教一番后，王莽也累了，看着外面的飞雪喃喃道：“xx年的第一场雪，比xx年来得更早一些……”说罢打个哈欠裹紧貂皮大氅朦胧睡去，我扑哧一声，赶紧捂住嘴。

这不是刀郎唱的歌词吗，怎么王莽也会？

地名叫槐里，果然长了许多又高又大的槐树，放眼望去密密麻麻、层层叠叠。

我们的马车就在槐树里穿行，此处马车行人渐渐稀少，显得有些阴森恐怖。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惨叫声，马车夫一勒缰绳，驾车的三匹马嘶鸣着人立而起，马车颠簸起来，差点翻了。

王莽脑袋咣地撞在木板上，从梦中惊醒过来，捂着脑袋探出头对车夫喝道：“发生什么事情？为何如此莽撞？”

车夫赶紧欠身回答：“前方似乎有恶少年在劫掠路人，我怕有危险，因此骤然停住马车。想不到弄伤了大人，真是该死。”

此时前面骑马开路的杨勇也将带着的一百多汉兵停住。

王莽对杨勇喊道：“你们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杨勇答应一声，带着十几个人向前驰去。

小不点与阿秀同乘一车，看见马车停住，飞跑下车过来拉我去雪地里玩。楼护紧跟在她身后。

自从知道小不点是公主后，王莽便让楼护一刻不停地跟在身后保护。

王莽有些愠怒道：“这附近为非作歹的恶人很多，公——王爷应该呆在车里，不要到处乱跑。”

小不点撅嘴道：“人家坐了一天的车，屁股都颠得酸痛，想要和徐大哥去四下走走嘛。”

王莽板着脸喝道：“不许说脏话，教过你好几遍了，你是身份尊贵的王子，怎么能说粗鄙的言语？”

小不点也发怒道：“连屁股都说不得，难道新都侯大人身上不长屁股么？”

我哈地笑出来，王莽狠狠登陆我一眼，我赶紧沉下脸连哄带骗地把小不点拉回车里。

阿秀正躺在车里裹在豹皮毯子里熟睡，帷幕掀起时，她娇艳的脸庞被雪光一晃，无比的晶莹。

我和小不点进去坐下，发现阿秀长长的睫毛下溢出两滴清泪。小不点推醒她，她看见我，露出羞涩，忙不迭地整理发髻衣襟。

小不点问：“阿秀姐姐为什么在睡梦中哭了？”

阿秀摸摸眼睛道：“我哭了么？”

小不点掏出手绢帮她擦擦道：“你看，还没有干呢。”

我问道：“阿秀是想家了吧。”

阿秀神色一黯点头道：“我梦见我爹了，他说想我，叫我别去长安了，快回活命谷去。”

说着吼间一哽，便呜呜哭起来。

小不点鼻子一酸低头道：“我也想我爹了，阿秀姐姐我们还是回去吧，省得那个秃子老是教训我。”

我不禁一乐，王莽经常脱发，头有些秃，因此小不点叫他秃子。

王莽本来也要小不点的爹一起来的，可是他舍不得离开活命谷，只好由他。

我正要说些安慰的话，突然听见杨勇在外边道：“禀报新都侯，刚才发出惨叫的地方是有几十个强盗在杀人，我们赶到的时候强盗都跑光了。只留下十几具尸体在地上，还有一个活人，我们把他带回来了。”

我赶紧跳下车，跑过去观看，楼护也跟了过去。

只见杨勇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五十多岁男人，从男人身穿的衣冠来看，是个县长。

这一路上都有各级官吏迎接王莽，我也知道了不少大汉官吏的着装知识。

楼护走过去看了看道：“这不是汲道远大人么？怎么会被害呢？”

王莽听罢探出头看看，赶紧让杨勇把汲道远放到车上，连连呼喊道：“道远兄，道远兄。”

被称作汲道远的人微微张开眼睛，看见王莽，伸手死死抓住王莽的衣袖惊喜道：“巨君老弟，看到你，我死亦无憾了。”

王莽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汲道远道：“浩商这个恶贼，作恶多端，为报私仇，把我的妻子儿女六人都杀死了。巨君老弟可要为我报仇啊……”

说罢脖子往后一梗，双腿蹬直死去。

王莽失声道：“道远兄啊。”

我拉拉楼护的衣袖问道：“这人是谁？”

楼护道：“他是义渠县令，名叫汲玄。曾经和新都侯一起投师陈参学习经学，与新都侯情同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