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世砺行
作者:西新桥 | 分类:历史 | 字数:105.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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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棘手
东人来得好快。
正月底,大河对岸的蒲阪津旌旗遮天,目际内东军连营数十里,沿河一字排开,声威之壮,骇人心魄。
西军中有那目力极佳者,趁着天晴时极目远眺,顿作大吃一惊---原来东岸营中处处飘扬着的,赫然正是高欢本人的旗号!
高欢亲至,那还得了?对岸怕不有十万雄兵。
西岸冯翊这里,一时风声鹤唳。裴果当即遣使入长安求援,又沿河布置防守,加修烽燧石堡,忙个不可开交。
不料没过多久,派去长安的使者即告匆匆赶回,满脸郁闷,两手一摊道:“长安无力来援,若非得知高欢亲至蒲阪,怕不是反要我华州派兵前去相助。大行台府整日里吵个不可开交,至今未决。”
裴果一滞,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
长安城里,早是闹成了一锅粥。
华州告急大家伙非是不知,实在是眼前正有棘手事,长安这里已谓自顾不暇---细作来报,东魏洛州刺史、西道大行台窦泰五万大军兵出洛阳,已过渑池,逼近桃林。又有南路高昂所部,人数不明,据说正在集结,其兵锋所指,当在上洛。
等于说东朝三路大军齐出,挟铺天盖地之势,大有一举催破西朝之意。
未央宫前殿之上,有那性子急的早是叫骂起来:“哪个出的馊主意要裁军?这下可好,果然惹出祸事来了。东贼听闻关中空虚,此番直谓倾国而来,眼下雍、华两州不过两万余兵,还要协守南路,却该如何抵敌?”矛头所指,俨然正是关西大行台府。
有人便接口道:“那也只好征召关西诸州兵马,齐来协守。”
这人本是好心,自以为是在替大行台府说话,孰料宇文泰听到,一张黑脸顿然涨红,脸上神色,大是有些不快。
究其原因,实是宇文泰心里有数,诸州才是裁撤了兵马,无论如何都有些疙瘩在心里头,此时再行征召,估摸着有大把由头举出来推托,压根就指望不上。何况边患不绝,也确然不好随意抽调。既是如此情状,这人如此说话时,反是在打他宇文泰的脸了。
殿上愈发鼓噪,十之七八都在指责裁军的不是,仿佛西朝若不裁军,东人便不会来犯。至于裁军之前钱粮百般吃紧之状,却是无人提起。好在始作俑者苏绰此时不在长安,算是逃过一劫,否则定必给人戳戳点点,甚而骂个狗血淋头。
便在这时,太傅、江阳王元欣出列,声如洪钟,力压全殿:“吵吵闹闹,成何体统?东贼来犯,眼下最要紧的就是破敌,一味在此相互指摘,又有何益?”一转身时,朝着上首拱手道:“此事,恭请陛下决断!”
龙座之上,皇帝元宝炬的脸上无喜无忧,这时轻轻摆了摆手,朗声道:“此破东贼之役,一应事宜,俱付关西大行台府。诸卿稍安勿躁,但静候佳音便是。”说完这句,他示意中官唱声散朝,居然就此离去了。
大殿之上,群臣面面相觑。宇文泰则是脸色转霁,朝着元宝炬的背影作了一揖,乃大踏步而去。
于是破敌之议,一发转了去关西大行台府里。
先说到南路之敌。世人皆知高昂高敖曹实乃绝世勇将也,上洛郡虽据山势险要,可万一有失,高军便可经武关道直抵蓝田,若真是那样,长安危矣。
宇文泰不敢大意,乃分四千兵与建节将军赫连达,令急往上洛,并上洛郡兵一处,固守坚城险要,以退来敌。
上洛郡整个儿都处在莽莽秦岭之间,山势极其险要,又有赫连达这等骁将坐镇,想来不出意外,即便是高敖曹来犯,亦足抵挡。只是如此一来,雍州之军一下分出去四千,所剩不过万余,当面窦泰五万大军将至,却该如何抵挡?
华州近在咫尺,裴果又是宇文泰最亲密之人,本来自该请裴果发兵来援,孰料等半天等来了华州使者,居然也是跑来求援的,直叫大行台府一众文武心都凉了。
连寇洛都道:“高欢亲至蒲阪,此事非同小可。裴孝宽再是骁勇善战,只一万人马在手,必不能敌。为今之计,只有遣强将死守潼关天险,阻窦泰于关外;丞相当自率大军往冯翊,襄助裴孝宽守御,或许凭借黄河天堑,犹可退敌。”
众人纷纷称是:“东贼强盛,实不可与之野战也。唯借大河、潼关、秦岭三处天险,分兵固守,时间长了,贼或退去。”
一时间整个大行台府中,清一色全是附议寇洛之策者。反是宇文泰自个,不停捻着髭须,又作来回踱步,只是沉吟未决,自是教一众文武甚觉惊讶。
磨蹭到午后,宇文泰终于下了帅令。他分出四千兵与鹰扬将军宇文护,更语重心长地交待道:“萨保,为叔即将潼关付于你手。你当知,潼关若失,长安难保,连带着关中千里怕不要悉数沦于高贼手中,再无一丝转机也。”
“叔父!”宇文护面色沉静,重重抱拳:“若见东贼一人一马入关,则宇文护必已死节!”
“甚好!”
大伙儿见此,俱都觉着宇文泰这是从了所谓“分兵固守三路”之策。宇文护东去后,宇文泰也确然亲自带着剩下的六千轻骑立即自长安出发,急急渡过渭河,俨然就是要奔赴冯翊前线的模样。
不曾想,宇文泰率部进抵广阳(今陕西省西安市临潼区北部)之后,赫然作了个按兵不动。他还写了封信给裴果,直截了当把华州来的使者给打发走了,说出来的理由更是牵强之极:“情势不明,不可轻动,还请孝宽自理华州全境,不容有失。”
部下们再怎么催促,宇文泰只是听不进去,严令三军就地驻扎,不许轻动。
寇洛急了,亲自跑来中军帐里“逼宫”。宇文泰见老儿急得吹胡子瞪眼睛,不由得笑了起来,乃凑将近前,附耳与寇洛好是低语了一番。
寇洛听完,目瞪口呆,颤声道:“丞相。。。果真要如此?”
“定要如此!”宇文泰目光深邃,沉声道:“关中久旱,实已油尽灯枯。虽说我有三处天险可恃,可长久下去,高贼他家大业大,自是耗得起,我等。。。着实耗不起呵。唯有反客为主,狠狠一记打疼了东贼,方有喘息之机。”
寇洛兀自忧虑:“寇洛只是担心,万一。。。丞相竟作失算,又该如何?”
“此事。。。”宇文泰说得斩钉截铁:“事到如今,绝无万一!”
“也罢。”寇洛叹了口气,又道:“既如此,为何不晓谕全军,偏要遮遮掩掩,故作神秘?”
“朝中军中,皆是人多耳杂,天晓得哪一个竟是东贼的奸细?”宇文泰冷笑道:“此番吾的算计,全在于出其不意。若泄露哪怕半点风声出去,竟教高贼有了提防,那我等必是个全盘皆输的下场。寇伯我自然信得过,可与你全盘托出,换作旁人,哼哼,我还是装疯卖傻为好。”
“是这个道理。”寇洛点了点头,正色道:“虽说如此,丞相还是给个说法为好,免得军中胡乱猜测,反而不美。”
“我也正有此意,寇伯可有甚说辞教我?”
“不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