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小三
作者:丝瓜闲人 | 分类:军事 | 字数:58.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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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大师仙逝
听完段小三的述说,大师缓缓闭眼,再一次发出了“唔”的声音。
段小三不明白大师这“唔”的一声,到底是什么意思。摩方却在一旁搔首弄姿,对段小三频频示意。
段小三迷茫了一会,看到摩方拼命往后指,这才有所反应。这不是明摆着让自己离开嘛。
“呃……”段小三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就要离开吗?他还刚刚跟大师说完故事呢。
离开就离开吧,打扰了大师苦修也不好。段小三心里暗思,抬脚转身就要准备离开。
可摩方却似乎有些不乐意了,对着段小三拼命瞪眼吹胡子,又见段小三没能明白自己的意思,急得上窜下跳,恨不得一把拉住段小三。
“摩方?”大师突然出声说道。
摩方像是触电一般,拉着段小三的手突然缩回。
“你是不是想跟他走?”大师又说道。
“什么?”段小三吓了一跳,回头看了一眼。
大师脸色平静如水,反倒是摩方一脸红躁,像个小孩子一般,双手绞在一起,默不作声,却又拼命点头。
难道摩方还真想跟着自己走?段小三大为惊讶。
“摩方,你心性未开,还不适合外面的环境,还是跟为师在这里吧。”大师沉声静气,但语气中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压迫感。
段小三也暗自松了一口气。此次到曲女城,任务艰难,生死未知,又怎可能身边带一个像孩童一般心智的成年人呢?
摩方听完大师的话,神情顿时萎靡,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一下软了下来。他眼巴巴地看着段小三,希望段小三能帮着说两句好话。
段小三知道摩方意思,假装没看见。
大师又说道:“施主别介意,我这徒弟自小生活在这榆林之中,心智愚钝,多有得罪之处,还请施主见谅。”
段小三双手一合,表示就此别过。
他正待转身离开,却一眼看见室利朝这边走来。
“你在这里干吗?”室利满脸寒霜,瞪着段小三斥道。原来,她见段小三一人进到树林,半天没回来,以为他出了什么事情,于是循声寻找。
还没等段小三回答,室利似乎又发现了他身后的摩方,“修行者?”她本就是天竺人,自然一眼就认出了摩方的身份。
紧接着她又发现了大榆树树洞里的大师,“这是?”她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段小三。
段小三连忙简短解释他们相遇之事,随后又向大师说明了室利的大概情况,解释完之后,他拉着室利,就忙着跟大师道别。再不走,大师反悔,摩方粘上,那就麻烦了。
哪知,大师双眼一睁,忽地用天竺语问道:“你父亲真是拉贾?曷利沙又是你什么人?”
室利身体一振,脸露惊慌之色,也用天竺语答道:“你是?”
大师没有回答,而是缓缓闭眼,低声念诵了一句经文。
现场陷入一阵沉寂。
大师念诵完经文,又缓缓睁眼,吩咐道:“摩方,你把为师的包袱拿过来。”
摩方领会,走到大榆树边上,从另一个略小的树洞里,掏出了一个破旧不堪、布满灰尘的布包。
大师依然坐在树洞中,对室利说道:“打开布包吧。”
室利闻言,疑惑地打开布包。布包里,除了一件蓝灰色的旧衣服和一根乳黄色的象牙饰品之外,什么也没有。
在天竺国,象牙虽然也算是贵重物品,但远没有到珍稀这种程度。
段小三不以为然。而室利看到这根象牙时,脸上却露出无比震惊的神情。
再一细看,那根象牙质地温润,呈现出一层淡淡的乳白色,顶端有一个精美的雕刻——一个火红的太阳。
这是什么?段小三觉得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细一回想,呃,这不就是跟室利脚链上的那个火红太阳的造型是一模一样的吗?只不过大小比例不一而已。
他刚想跟室利说明这一重大发现,却发现室利双眼忽地红了,眼含晶莹泪珠,双唇在微微颤抖。
这又是什么情况?段小三还没往下细想,在一旁的室利已是“扑嗵”一声,跪倒在地,嘴里大喊一声:“咖咖……”
段小三对天竺语本就没怎么熟悉,能听懂的天竺语基本是连猜带蒙,乍一听到“咖咖”这个陌生的语汇,一时愣了,没能明白。但他不管有没有明白这个词汇的意思,从室利的举动,无疑证明室利跟大师关系非同一般。
大师似乎也是浑身一震,原本平静如水的脸上也起了一丝丝波澜。
室利泣不成声。
段小三再次细看大师,发现他眉眼之间,竟与室利有些相像。难不成他们是父女?但一细想又不对,室利早就说过她的父亲遇害,怎么可能半路又多一个父亲呢?况且,天竺语的父亲发音好像也不是“咖咖”。段小三不明就里,胡乱猜着。
大师忽地长叹一口气,从树洞里缓缓起身。他身上的藤萝绿草纷纷扯断。
他先是走到室利身边,将室利扶起,然后又替室利擦去泪水,转而捧起那根象牙,仔细端详,轻轻抚摸,像是对亲人一般。
趁着大师出神之际,段小三拉过室利,小声问道:“你们是老相识?”
室利泪痕未干,听到段小三说了“老相识”,还以为他说的是“老相好”。她汉语水平本就有限,分不清“老相识”和“老相好”有什么区别,见他这般无礼,狠狠地瞪了一眼,斥道:“什么老相识,你嘴巴放干净些。”
“呃……”段小三也不知错在哪里,一时愣了。
倒是大师听到了俩人的对话,用汉语说道:“不是老相好,也不是老相识,我是他的伯伯。”
“什么?伯伯?”段小三这才想起来,天竺语中“咖咖”就是“叔伯”的意思。他的脸一红,颇觉尴尬,但更感到奇怪,问道:“你有了一个叔叔阿克谢,怎么平白无故又冒出了一个伯伯?”
室利也知道自己听岔了话,再加上与亲人久别重逢,心情大好,对段小三笑道:“你懂什么呀,难道就不允许我有叔又有伯吗?”
“好像也是。”段小三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有些不好意思。
室利说道:“我伯伯本名沙尔曼,我父亲一直跟着伯伯,感情坚如铁深似海。后来,伯伯无意之中得到高人的点化,于是一心一意修道行苦,从此音讯全无,不知所踪,却没想到这里遇见,真是毗湿奴神有眼。”她双手合掌,遥望上天,深深鞠了一躬。
原来如此。难怪沙尔曼大师和室利眉眼有些相像,原来是伯侄。段小三恍然大悟,可又突然想起什么,问道:“你们一家不是天竺人吗?怎么都会汉语?”
室利笑道:“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我家是商人,与大唐贸易最是频繁,所以会汉语也丝毫不奇怪呀。”
“可是他怎么也会汉语?”段小三指了指摩方,略有些惊讶。
沙尔曼大师说道:“大唐的语言博大精深,这里又偏又僻,所以闲来无事,便教给他一些。”
“那倒也是。”段小三不无得意地笑了笑。他本就觉得汉语的确比天竺语要好用得多。虽然汉语也是五花八门,各地方言多如牛毛。“不过,大师你却没时间好好教导室利,她的汉语水平可比摩方差得远啦。”
室利白了段小三一眼,摆出一副“要你管”的神情。
段小三“嘿嘿”笑了两声,有些尴尬,看到沙尔曼大师手里那根看似不起眼的象牙,忙转移话题,问道:“这是……”
“哦,这是袍泽玉珠。”沙尔曼大师轻轻抚摸着象牙,忆道,“想当年,我是跟室利父亲在一起征战时……”
“对,这是我伯伯跟我父亲在一起征战商海时,彼此留下的纪念。”室利迫不及待地接过话头,向段小三解释道,“当时他们从一头死去的战象上得到了两根象牙,于是决定雕刻上象征幸运的太阳神,我父亲一件,叔叔一件,寓意兄弟感情亲密无间。”
沙尔曼大师并没有反驳室利。他早就从刚才室利自称是拉贾女儿的话中,意识到了室利和段小三之间的问题。他将目光落到了袍泽玉珠上,脸上露出了悲伤欲绝的神情。
“哦,袍泽玉珠,果然是一个好名字。”段小三也不由得有些感慨。他想起特使团的那些好兄弟,曾经一起奋战过的好兄弟,尤其是待他如亲人的蒋师仁,更是心中如同被人狠狠剜了一刀。
“如果没有袍泽玉珠,我也不可能认出他是我伯伯。”室利挽着沙尔曼大师的手臂,轻笑道。
沙尔曼大师也朝室利笑了笑。不过,看得出来,他的笑容有些勉强,有些沧桑。他将袍泽玉珠递给了室利,说道:“孩子,袍泽玉珠象征着我跟你父亲深厚的感情,而我早已是出家的修行者,况且你父亲也已不在,再放在我身上,恐误了修行大事,所以……”
“咖咖,你的意思是……”室利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沙尔曼大师。她刚才还以为沙尔曼大师要为她的父亲报仇雪恨,但没想到沙尔曼大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沙尔曼大师凝视着室利,深叹了一口气,说道:“人死如灯灭,灯灭能入梵,梵我二合一。你父亲所追求的大我大道,最终还是没能摆脱世俗的纠缠。我一生追求瑜珈修行,实现灵魂解脱。但我今天破例与你相认,已破了清规戒律,如不能脱离肉身,恐难再上新境界。”
脱离肉身,不就是要死了吗?段小三总算听懂了沙尔曼大师,大惊失色。可他不懂修行者清规,不敢随便出言阻止。
室利更是不停呜咽,泣不成声。
沙尔曼大师继续说道:“事已至此,我只有一件事请求于你。”
“咖咖……”
沙尔曼大师缓缓转身,对身后的摩方说道:“摩方,你过来。”
摩方不是愚笨,也不是傻子,只是生性贪玩而已。他也明白了沙尔曼大师的话,眼含热泪,拉着沙尔曼大师的衣襟,不肯从身后走出来。
沙尔曼大师一脸慈穆,缓缓对室利说道:“摩方是我一生唯一的徒弟,我这一走,他一个人在这榆树林恐难以生活。我希望你能好好照顾他。”
室利深知修行者的决心和毅力,再劝也无益。但她又难舍亲情,这才刚见面,又要天人相隔,一时悲痛欲绝,情难自禁,一头扑在沙尔曼大师怀中,像小孩一般,大声哭泣。
沙尔曼大师抬手,轻轻地抚摸着室利,又安慰室利一番。沙尔曼大师又向段小三招手示意,让他过去。
段小三不知其意,但大师召唤,他不得不过去。
沙尔曼大师从袖中抽出一卷发黄的书卷,递给段小三,柔声说道:“你我今天相遇,也算是有缘。我这本书卷赠与你,也希望你能好好保护室利。”
“保护室利?”段小三有些意外。他和室利之间,似乎只有利益关系。况且,他看到沙尔曼大师手上拿着的书卷上,写着的都是一些如蝌蚪一样的天竺文字,就算送给他,又有什么用呢?他连忙摆手,拒道:“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可不敢当,还请大师收了回去。”
沙尔曼大师并不为所动,两道精光直射段小三。
段小三立即感受到沙尔曼大师身上散发出来的强大气息,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收下吧。”沙尔曼大师说道:“如果你用不着,等你以后回了大唐,也可以转交玄奘大师。”
原来只是要送玄奘大师的。至此,段小三也只得收下书卷。
沙尔曼大师脸上露出难得的微笑,又高呼了一声经文,走向大榆树,在树洞里重新坐下,双手合掌,缓缓闭上眼睛。
“咖咖……”
“师父……”
室利和摩方俩人悲情长呼一声,跪倒在地。
沙尔曼大师仿佛雕塑一般,纹丝不动。忽然间,大师的头一低,已是溘然仙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