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活
作者:(俄)列夫·托尔斯泰 | 分类: | 字数:33.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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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20)
第122章 (20)
二十
等聂赫留朵夫醒来,所有的马车早就上路了。老板娘喝足了茶,一面用手绢擦着汗津津的粗脖子,走进来说旅站上有个士兵送来一封信。信是谢基尼娜写的。她写道,克雷里佐夫这次发病比大家原来想的更要严重。“我们曾经想让他留下并且我们也留下来陪他,可是没有得到准许,所以我们只好带他走,可是又非常害怕。请您到城里设法疏通一下,如果能让他留下来,最好也能让我们留下人陪他。如果因为这事需要我嫁给他,那我自然也愿意”
聂赫留朵夫打发茶房到驿站去叫马车,自己就连忙收拾行李。他还没有喝完第二杯茶,就有一辆三马驾的驿车响着铃铛,车轮在上了冻的泥地上隆隆响着,就像在石子路上那样,朝大门口驶来。聂赫留朵夫和粗脖子的老板娘算清了账,就匆匆忙忙出了门,在马车的软垫上一坐下,就吩咐车夫尽可能赶得快些,希望能赶上那批犯人。过了一处牧场的大门没有多远,他的马车就真的赶上了拉着行李和病号在上了冻、开始打滑的路上隆隆行进的大车。押解官不在,他的马车跑到前头去了。士兵们显然都喝了不少酒,在乐呵呵地胡乱扯着,在后面或者在道路两边走着。车辆很多。前面的一些大车上很拥挤,每辆车上坐六个病弱的刑事犯,后面的三辆车上坐的是政治犯,每辆车坐三个人。最后一辆车上坐的是诺沃德沃罗夫、格拉别茨和玛尔凯。倒数第二辆车上坐的是兰采娃、纳巴托夫和一个害风湿病的体弱的女人,是谢基尼娜把自己的位子让给她的。倒数第三辆车上铺了干草,放了枕头,克雷里佐夫躺在上面。谢基尼娜挨着他坐在赶车的座位上。聂赫留朵夫让马车在克雷里佐夫的大车旁边停下之后,就朝他走去。一个醉醺醺的押解兵朝聂赫留朵夫摇了摇手,可是聂赫留朵夫没有理他,一直走到大车跟前,抓住大车栏杆,跟大车一起往前走。克雷里佐夫穿着皮袄,戴着羊羔皮帽,嘴上裹着手绢,模样显得更加消瘦和苍白了。他的一双清秀的眼睛显得特别大、特别亮。他的身子随着大车的颠簸轻轻晃动着,目不转睛地看着聂赫留朵夫。问他身体感觉怎样,他只是把眼睛闭上,生气地摇摇头。显然,大车颠得他一点精神也没有了。谢基尼娜坐在大车的那一边,她用意味深长的目光和聂赫留朵夫对看了一眼,表示她对克雷里佐夫的状况的担心,接着就用快活的语调说起话来。
“看样子,押解官觉得不好意思了,”她大声嚷起来,好让聂赫留朵夫在隆隆的车轮声中听清她的话,“把布佐夫金的手铐卸掉了。他现在自己抱着女儿,卡秋莎和西蒙松跟他们一块走,还有薇拉接替了我。”
克雷里佐夫指着谢基尼娜说了一句话,可是谁也听不清,接着他皱起眉头,显然是憋着咳嗽,摇了摇头。聂赫留朵夫把头凑过去,想听清他的话。于是克雷里佐夫动了动手绢,露出嘴来,小声说:
“现在好多了。只要不着凉就行。”聂赫留朵夫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并且和谢基尼娜对看了一眼。
“哦,三个天体的问题怎样啦?”克雷里佐夫又小声说,并且很吃力地苦笑了一下,“不容易解决吧?”
聂赫留朵夫不明白,谢基尼娜就给他解释说,这是指一道有名的数学问题,是确定日、月、地球三个天体关系的,克雷里佐夫开玩笑,把聂赫留朵夫、卡秋莎和西蒙松的关系比作那个问题。克雷里佐夫点点头,表示谢基尼娜把他开的玩笑解释得很对。
“这个问题不该由我解决。”聂赫留朵夫说。
“您接到我的信了吗?您肯办吗?”谢基尼娜问道。
“一定去办。”聂赫留朵夫说过,发现克雷里佐夫脸上有不以为然的神气,就朝自己的马车走去,爬上车,坐到凹下去的座垫上,因为马车在坎坷不平的路上颠得厉害,他又用双手抓住两边的栏杆,就让马车往前赶,要超越拉成一俄里长、身穿灰色囚服或小皮袄、戴脚镣和双人手铐的囚犯队伍。聂赫留朵夫在道路的那一边认出了卡秋莎的蓝头巾、薇拉的黑大衣、西蒙松的短上衣、绒线帽、跟凉鞋一样扎着带子的白羊毛袜。他和她们并排走着,很起劲地在说着什么事。
一看到聂赫留朵夫,两个女的都朝他点了点头,西蒙松却很隆重地举起帽子。聂赫留朵夫没有什么话要说,就没有停车,一直赶到他们前头去。他的马车又上了有车辙的大路之后,走得更快了,但是为了绕过在大路上来来往往的车队,常常不得不离开车辙。
这条布满一道道深深的车辙的大路进入黑郁郁的针叶林,大路两旁还有一片片白桦和落叶松,那黄灿灿的树叶还没有落尽。这一天的路程走了一半,就出了树林,两边出现了开阔的田野,看到了修道院的金十字架和拱顶。云雾消散,天气放晴了,太阳升到树林上空,那一片片潮湿的树叶,一个个水洼儿,那教堂的拱顶和十字架,在阳光下都明晃晃的。右前方,在灰蒙蒙的天边,是白茫茫的远山。聂赫留朵夫的马车进入一个城郊的大村子。村里的街道上有很多人:有俄罗斯人,也有戴着古怪的帽子、穿着古怪的服装的异族人。男男女女,有喝了酒的,有没喝酒的,在饭铺、酒馆、小店、货车跟前挤来挤去,熙熙攘攘。可以感觉到城市不远了。
马车夫朝右边拉套的马打了一鞭,勒了勒缰绳,而且为了让缰绳往右边收,在座位上把身子偏了偏,显然是想显显本事,赶着马车在大街上飞跑起来,一直跑到河边,都没有放慢速度。过这条河是要搭渡船的。渡船正在这条湍急的河的中心,是从那边过来的。这边有二十来辆大车等着渡河。聂赫留朵夫没有等多久。渡船逆流而上,朝上流的远处划去,受到急流的冲击力,很快就靠在码头的木板上。
几个船夫都是高身量、宽肩膀、身强力壮、寡言少语,穿着小皮袄和长筒靴。他们灵巧而熟练地把缆索甩出去,套在木桩上,然后打开船门,让停在船上的车辆上岸,让岸上的车辆上船,让车辆和见了水直蹦直蹿的马匹在船上一一排好。宽阔湍急的河水拍打着渡船的两舷,使缆索绷得紧紧的。等渡船装满了,聂赫留朵夫的马车和卸下来的三匹马也在车辆的包围中在船边上停好,船夫就关上船门,也不理睬没有上船的人的呼唤,解开缆索就开船。渡船上是安静的,只能听到船夫的脚步声和马匹倒换蹄子踩在船板上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