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平安夜。

赵诚独自一人坐在曾经熟悉的咖啡店里, 看着店内已经和三年前完全不一样的装潢，觉得有点恍若隔世。

他已经三年没有来过这家咖啡店了。这家店承载了太多他和张小棉之间的回忆，所以自从三年前两人分手之后他就再没踏入过这里。

一开始是为了避嫌, 想向好不容易勾搭上的白富美同事表忠心, 恨不得和张小棉撇得一干二净；可后来不知怎的心情渐渐就变了, 即使不久后他又重新恢复了单身, 可他却始终没有勇气再走进这家咖啡店。

他想, 或许他是害怕见到张小棉吧，那个曾经和他相爱、和他分享了整个青春时代的女孩，他终归是有愧于她。

他还记得第一次看见张小棉的时候, 她穿着宽大的校服站在初中的教室里，声音徐徐做着自我介绍：“大家好, 我叫张小棉, 张无忌的张, 聂小倩的小，棉花糖的棉。”

全班五十多位同学, 让赵诚第一个记住了名字的就是张小棉。他当时想，这个女生的名字还真是简单可爱。

但青春期的男生女生总是玩不到一块，赵诚和张小棉虽然初中三年同校，但直到毕业了也没有多熟悉。

后来升上高中，第一天晚自习时因为还没有正式上课, 所以并没有老师坐班, 同学之间大多还互不相识, 自然也没人讲话, 一个晚上教室里的气氛都特别压抑。赵诚坐在人生地不熟的新教室里, 当时心里也十分紧张，然后后背忽然被人用手指戳了戳。他转过头, 看见坐在他后座的竟然是张小棉。

“好巧，原来你也在市一中呀。”张小棉的声音带着一丝松了口气的意味，“还好赵诚你也分到了这个班，不然刚开学班上的同学我一个也不认识，心里总觉得有点慌。现在有你陪着我，我就不怕了。”

说完，她向赵诚甜甜地笑了笑。

新环境里的不安让唯二认识的两人关系迅速亲密起来。即使后来班上的同学渐渐打成一片，但赵诚和张小棉之间依然是关系最好的朋友。太过靠近的距离让少年少女逐渐生出了些暧昧，但顶着早恋的压力，两人都不敢去细想那些若有似无的情愫，只有当偶尔谈论起大学志愿时，才会有意无意地向对方提一句：

“N大是个好学校呢……”

“是啊，N大，真不错呢……”

两人对视一眼，目光中无声流过一个没说出口的约定。

后来两个人果真同时接到了N大的录取通知书。那天下午，两人相约到一家甜品店小庆祝了一番，走出店门时，两人的手自然而然牵到了一起。

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表白，也没有正式的示爱，一切是那么水到渠成。那个时候，赵诚是真的觉得，自己会和张小棉过一辈子的。虽然张小棉或许不够漂亮明媚，也不够聪明机灵，但她性格温顺，相处起来让人非常舒服，而且多年的相识让他们之间有了一种旁人无法比拟的默契，赵诚一度觉得，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比张小棉更适合自己的人了。

可也许就是因为两人之间认识太久，久到赵诚渐渐开始把张小棉的体贴当成了理所当然，尤其在踏出社会后，他看着身边遇见的形形色色或明艳动人或锋芒毕露的女子，他开始觉得，自己身边的张小棉实在太过普通。她就像一杯白开水，平淡无味，一眼看透，没有哪怕一点点刺激。

赵诚开始觉得，他和张小棉之间的爱情，太平淡无聊了。

爱情，怎么能没有激情呢？

于是他很轻易地便出了轨，对象是同公司的一个打扮妖娆的同事琳琳。他觉得，他其实是不爱张小棉的，他们之间不过是认识太久了，所以年少无知的自己便把这种熟稔当成了爱情。

可是每次当他想提出分手时，看着张小棉望向他的充满爱意的眼神，他又觉得说不出口。于是一拖便是一年，在琳琳几乎要发现他一脚踏两船之前，他终是狠心在平安夜里和张小棉分了手。

他对张小棉有过愧疚，但那份情绪太少了。当时他一颗心都被琳琳妖精般的身段勾住，他根本没有空闲去考虑被他甩开后的张小棉会是怎样一种心情。他只觉得自己解脱了，他找到了真正的激情的爱，琳琳才是他的选择。

也许是报应。他和琳琳在一起没多久，微博上忽然有人开始人肉起张小棉和一只奇怪的驯鹿，然后出乎意料的，直到最后两个当事人的资料都没有被爆光，他赵诚劈腿的事却最先被放到了网上公诸于众。

事情并没有闹得人尽皆知或者不可收拾，但琳琳终究是知道了，于是赵诚很快便又恢复了单身。之后的三年里，他也陆陆续续谈过几次恋爱，可是却每段感情都不得长久。到最后他发现，和他一起时间最长最熟悉的人，居然还是他认为平淡无聊的张小棉。

于是渐渐地，他会偶尔怀念起和张小棉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比如今天，或许是街道上的节日气氛太浓烈，他忽然很想回到这个充满回忆的咖啡店看看。他心里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他想，或许张小棉和自己一样，也被这特殊的节日勾起了回忆，或许……他能见到张小棉。

他已经快三年没见过她了。自从分手之后，张小棉和他就彻底断了联系。她把他的一切联系方式都拉黑删除了，就好像他从来没出现过在她的生命里。

可当真的来到咖啡店之后，赵诚才想起来，三年前正是在这一天，他在这家咖啡店里把张小棉甩了。对她来说，恐怕这个日子，这家咖啡店，都没什么好的回忆吧。

赵诚自嘲地笑笑，起身准备离开。

然后隔着咖啡店的落地玻璃窗，他看见了一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影站在店门外的一个角落上。她背向着他，脑袋缩在厚厚的围巾里，似乎是在等人。

是张小棉！

赵诚连忙往店门走去。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要和张小棉说些什么，或许说，像他们这样的关系还能说什么——他只是很强烈地想见见她而已。

他手扶在咖啡店的玻璃推门上。此时他和张小棉只隔着一扇玻璃门，即使只是对着她的背影，他也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这么近距离的看过她了。

他正要推门，门外背向他的张小棉却忽然惊奇地呼了一声：“诶？！”

一只胖乎乎毛绒绒的玩偶服驯鹿正笨拙地走过来，然后停在了张小棉面前。

赵诚看见张小棉双手抱住驯鹿的一只蹄子，惊喜地说着话。驯鹿却向后退了一步，抽出被抱紧的蹄子，单膝向着张小棉跪了下去。

“天呐！快看！有人在店门外面求婚了！”

“哇哇现场直播！我第一次看到真人版的求婚耶！”

“哈，这人也真有创意，我第一次看见有人穿着玩偶服求婚的，就是不知道男主角长什么样子……”

“驯鹿玩偶服……诶诶？！不会吧！驯鹿和它的女孩！你们还记不记得以前微博上红过一段时间的那张照片，驯鹿和它的女孩！不会就是这两人吧。”

“不会吧，那这也太梦幻了……他们要结婚了吗！”

店里店外不知不觉围起了一圈看热闹的人。围观的群众刚好站在了赵诚和张小棉之间，把他们远远隔开了来。赵诚站在人群外，怔怔地看着被人群包围的张小棉，他忽然觉得有点后悔。这一刻他才终于想明白，他到底失去了什么。

可是他知道，那个陪伴他走过整个青春的女子，在他选择背叛的瞬间，就已经不属于他了。

——“阿诚，我们这算是……在交往了吗？”

——“嗯。”

——“感觉好没有真实感，和高中的时候感觉差不多的样子。”

——“……那这样呢？”

——“！！！你、你、怎么忽然亲、亲、亲……！这可是我的初、初吻！”

——“……我也是第一次啊。”

——“……”

——“咱俩扯平了，怎样？”

——“……流氓。”

——“你都是我女朋友了，不算流氓。而且我会负责的，小棉，我们一辈子在一起吧。”

——“说、说什么呢你！”

——“哈，小棉你居然害羞了！”

——“谁害羞了，你才害羞！你全家都害羞！”

……

少女脸颊红红的样子从赵诚眼前晃过，最终永远埋葬在了那些年的绚丽回忆里。

他闭了闭眼。不远处张小棉被毛绒绒的驯鹿一把抱起，一步一步走出了他的视线。

……走出了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