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定谔的直男
作者:群雁追舟 | 分类:现言 | 字数:16.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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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五十九章
秦少游自行将放杂物的桌子清理出一块干净的空位, 把印有祥云暗纹的锦盒和卷成筒形的纸搁在上面,打开锦盒给她看里面的文房四宝,说:“前几天朋友送的一套新年礼物, 我一工科生也不懂舞文弄墨, 听若邻说伯母喜欢这些东西, 就特意过来借花献佛一回。”
那女人了然地点点头, 示意知道了, 东西会帮你好好看管的。对秦少游这个人的来头和他送来拍马屁的礼物都不太感兴趣似的,只朝他勾了勾指头,两眼放光, 含着一点笑意的神色也和姚若邻挺相像:“你是工科生?那你一定学过金工吧。”交给他一把电钻,使唤秦少游帮着一起往墙壁上钻孔, 再拿钉锤敲东敲西。
由于是同龄人的缘故, 秦少游面对她比面对姚夫人这类长辈压力小一些, 见她如此自来熟且不客气,想必性格大大咧咧, 是个直脾气,就不跟她绕圈子玩花花肠子,挽了袖子开始埋头做事。电钻嗡嗡嗡地钻好需要的孔,才随口找她聊天,打趣道:“你们这么多工人连夜干活, 怎么还缺人手啊?”
那女人笑了笑不回答, 自顾自刷白墙面, 给旧色换新漆。秦少游讨了个没趣, 只好少说多做, 干完自己手里的活,主动提着铁皮漆桶替她刷高处够不着的地方。
秦少游谨记着姚若邻嘱咐过的姚夫人生气了得立马跑, 所以没吃饭便赶过来了,想着送完东西拜个早年就脚底抹油。过阵子丈母娘把礼物没退回来也没寻他麻烦,说明心意收下了,气消了一点点,他才好再到姚夫人跟前转悠。
没想到这趟却扑了空,老丈人不在,丈母娘也不在,接待他的是一堆干不完的粗活累活。秦少游饿得肚子咕咕叫,他中午抽空去超市买了新鲜的生牛排和意面、黑胡椒等食材,让姚若邻带回去在家里等着他,他要亲自下厨做一顿浪漫的烛光晚餐。可都快到吃夜宵的点了,他这大厨还在做粉刷匠,心里难免有些着急。
秦少游工作忙起来一天吃一顿也是常事,饿几个小时倒是不在意,就怕姚若邻一个人孤零零的坐着独剪西窗烛,泡面也不会下一碗,不吃不喝的等他回家。
那女人早就发现他人在这里卖乖,心不知道飞哪儿去了,兀自想着我让你帮忙钻几个孔,又没开口强留你把其他的活都干了,傻得像头老黄牛,又憨又卖力。故意再拖了秦少游半个小时,见他时不时掏出口袋里的手机看,似乎不耐烦了,终于拍掉手上的灰尘,笑眯眯地向所有工人说:“时间也不早了,今天就忙到这里吧。九点以后的工时算加班,会给你们付双倍工钱的。”
把工人们都放走了,空荡荡的客厅里只剩通明灯火、那女人还有他。
秦少游在临时接的自来水管前洗干净双手,如释重负道:“那我也先走了,姚伯父姚伯母如果回来了,麻烦帮我捎句话,就说我改天再来拜访。”说着便要离开。
“喂。”那女人喊住他,从牛仔背带裤前面的大口袋里拿出一张请柬似的卡片,“我知道你是姚若邻现在的对象,叫秦少游对不对?他父亲不在国内,母亲去寺里烧香了,没有三五天不会回来。我是他三堂姐,过来帮忙监工的。”
秦少游猜到这女人是姚若邻的哪位同辈亲戚,但没想过会是那位为爱痴狂,不惜跟父母决裂的堂姐。他虽然只是听了一嘴故事,但对她的境地挺感同身受的,对三堂姐有几分莫名的惺惺相惜,将她当做自己家人一般亲昵地喊了一声三姐,接过请柬翻开看了看内容,是除夕夜的家宴,老脸居然一红:“三姐你这是……”
三堂姐促狭一笑:“咱们姚家的规矩,除夕团圆饭,一家轮流操办一年,今年轮到我爸头上,具体事宜我家说了算。”
秦少游听姚若邻提起过,姚家人丁兴旺,他不仅直系旁系亲戚多,爷爷奶奶身子骨也依然健朗着,每回过年皆是四世同堂,形容不出的热闹。于是他们家就有个规矩,除非远隔重洋,插了翅膀也飞不过来,到了除夕这一天,不管是姓姚的还是嫁娶了姓姚的,只要沾亲带故,就得上桌吃这顿团圆饭。
他如果吃了姚家这一天的酒,便相当于在整个家族面前过了明路,以后就是不分你我的一家人了。秦少游捏着请柬,激动地手指捏白了,望着姚若邻三堂姐的目光却有些闪烁不安:“我要是去了,有像姚伯母那样无法接受一个男人的长辈在场,岂不是会给姚若邻难堪?你们家那么多口人,当着亲戚们的面挨骂,多伤他的心。我看还是算了吧,三姐的心意我领了,有空我和若邻做东单独请你吃一顿饭。”
请柬退回去给她,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几乎是落荒而逃,月夜下的一抹挺拔背影眨眼就消散在风中。
凌晨到回他们住的房子,秦少游细心地打包了两碗馄饨放在车里的空调出风口暖着,拿进门的时候还是热乎乎的。姚若邻还没睡下,穿着睡衣棉拖鞋一手撑着落地窗,望着下面被路灯照亮的空旷马路;一手握着电话,念念有词的讲着什么。
秦少游进了卧室,蹑手蹑脚地给姚若邻披上一件外衣,下巴搁他肩膀上,满怀歉意的赔笑道:“遇上点事,回来晚了。你饿不饿?我给你带了夜宵。”
姚若邻挂断电话,侧过脸与他耳鬓厮磨,顺手揉了揉他脑袋,薅着他头发说:“你今天碰到我三堂姐了?”
消息这么灵通,刚才跟他通话的肯定就是这位堂姐无误,秦少游便不隐瞒,把初次见面的经过详详细细说给他听。说到家宴的事,也把自己的顾忌解释给姚若邻听:“我打心眼里真想去吃这顿团圆饭,但还不时候,你妈就像个定时炸.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当众爆发了。那种场合我可以受点委屈,你不行,反正不是我血浓于水的亲人,大不了以后我不走动就是了,可你没法从亲情里真正剥离出来。”
姚若邻一生顺风顺水,家庭和睦,即使兄弟姊妹间偶有斗争,碰上大事却还会互相帮衬着。这种简单幸福的环境不稀奇,但也不普通。秦少游不能自私的逼迫他离开亲朋好友的庇护,尝一尝人世间不幸福的、支离破碎的环境是什么滋味。
“你妈平时很爱唠叨你,怕你饿着,冷着,把你的吃穿住行都当做大事紧紧盯着。就说明你妈是特别在意你这个独生子的。”秦少游喃喃的说,“我已经从你未来的妻子,未来的儿女手里抢走了你,我不能再从你妈身边把你抢走,她会恨我一辈子的。你夹在我们两个中间,日子过得也不会快活。再难缠,我也必须要通过你妈这关。”
姚若邻垂着眼,轻声道:“我没怪你。这顿饭吃不了,还有下一顿,再下一顿。我堂姐告诉我,我决定跟着你离开姚家以后,我妈竟然开始吃斋念佛,说这或许就是前世欠的债,今生有个不省心的讨债鬼来讨债了。”
秦少游也跟苦笑了一下:“难怪你妈家都不顾,冰天雪地的还上山烧香。”
姚若邻无所谓的说:“随她去。信信佛,念念经,免得心里总记挂着我怎么气她,钻牛角尖,适当的找个精神寄托当做安慰也好。”
秦少游不置可否,想起他外婆还在世的时候也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老人家年轻那会儿,据说是出了名的泼辣野蛮,行事作风也比那年代的女人大胆,她的姐妹等着家里包办婚姻,嫁过去相夫教子,她却非要挑选一个穷一点,会伺候人的丈夫,入赘她家。所以在秦少游的童年记忆里,妈妈这边的亲戚都怕这个和蔼可亲的老人家,她总拿旧社会的规矩教导小孩子,筷子没拿好都会狠狠抽手背,勒令他们重新握。
后来他外公过世了,儿女们又各自有了出息,离乡背井,成家立业。老人家守着比她年纪还大的旧屋,自己开始学煲粥,学会用洗衣机,闲来无事的时候翻翻佛家典籍,惦记着要给菩萨折金元宝,保佑阴间的人投个好胎,阳间的人平安度日。
秦少游的一手好厨艺就是暑假去乡下陪外婆时锻炼出来的。他妈妈是最小的女儿,他也是最小的外孙,懂事之后见到的外婆已经是个只会笑眯眯包容小辈的老人了。他妈不准他躲在被窝里吃糖看漫画,他外婆却会偷偷给他在枕头下塞几块巧克力,把他妈没收的书抢来还给他。
“找点其他事做确实挺好的,佛家讲究一个缘字,任运随缘,一切顺其自然。你妈念着念着也许就开窍了,不再执着于世俗的偏见,任由我们顺着这辈子的情缘而过了。”秦少游乐观地说,“我外婆晚年就是这么个想法,人活一辈子,该做出改变的时候就得做点改变,让自己过得舒心比什么规矩什么体面都重要。”
姚若邻笑了起来,湿热的呼吸喷在秦少游脸侧,声音软软的好似能拧出水:“你很少跟我说你家里人的事。”
“没什么好说的,我家没你家条件富裕,但家庭结构还有亲戚关系跟你家差不多。”秦少游三言两语交代了一下他的父母他的家族,除了会读书,知识分子多,和每天在大街上看到的普通人没什么两样,脾气性格也都普通的挑不出特殊之处。
姚若邻跟他聊着聊着肚子真有点饿了,拉拢了一下披在身上的外衣,秦少游还跟只树袋熊似的抱着他不撒手。他被秦少游的身体紧贴着,很暖和,也懒得挣脱开,只跟他撒娇道:“我饿了,想吃东西。”
秦少游便搂着他,摇摇晃晃地把姚若邻拱到餐桌前,馄饨凉透了,汤水都被面皮吸干了,吃起来味道有点咸。不过他们的心思本来就不在吃上面,互相望着对方,喝两口西北风都觉得是甜滋滋的。
姚若邻心不在焉地把夜宵吃完,秦少游今天欠他一顿烛光晚餐,他一定要讨回来的。可是吃什么他想不到,他已经习惯了秦少游照顾他的起居饮食,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归亚南那个老婆奴,无论多晚都要连夜赶回去,极少在外留宿。
“少游。”他隔着餐桌抬起头看秦少游,神色十分诚恳认真,“等我离了职,放个长假去你家乡住一段时间吧,我还挺想念你姑妈做的芥菜团子。”
秦少游明白他在想什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沉默了片刻还是点头答应:“过完年再去吧,小城市交通不太方便。我也有时间让我家人做好准备……我爸妈也挺唠叨的,年纪大了,都有这毛病。但你可以放心,我爸妈不是不讲道理的家长,嘴巴爱说,脾气内敛,你若扛得住说教,还是挺好解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