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生活没有一点波澜, 等唐笙反应过来的时候，离大年三十已经没几天了。

像唐家这样的大家族过年这样的大事总有一系列麻烦的仪式，祭天, 祭地, 祭神, 祭祖……每一项都能把人弄得焦头烂额。

鉴于往年的痛苦经历, 唐笙决定努力贯彻她宅女的职业操守, 不到最后关头打死了也不出门。最后宗主大人不得不以克扣孙信哲同学的工资为威胁才将她从房间里拖了出来。

传说中，当时的情景是这样的。

“喂！你可是唐家的堂堂宗女！如果这么重要的场合你都不出现，那些堂叔堂伯七大姑八大婆们的口水估计都能把你妈咪我给淹死！”宗主大人坐在唐笙的电脑桌上挡住屏幕, 笑得谄媚，笑得殷勤, “如果你去的话, 妈咪就做最拿手的西湖醋鱼给你吃。”

“你就只会做这一个菜, 虽然好吃，但做了这么多年, 你自己没有做腻，我都已经吃腻了。”唐笙鄙夷地扫一眼宗主大人，然后伸手拼命把她往电脑桌下推。看动画的时候被挡住画面这是人生最痛苦的事情。

宗主大人见利诱不成，立刻沉下脸来威逼：“如果你不去，明年我就不给你零用钱了！”

“零用钱啊……”唐笙淡淡扫她一眼, “没有就没有, 我才不稀罕。我只要饿不死就行。你总不能因为女儿不愿意参加祭祀而把自己女儿给活活饿死。”

宗主大人气结：“不参加祭祀就是不孝！唐家怎么会出你这样一个不孝女！如果你不去, 我就不给你发工资的钱。你就等着成为拖欠保镖工资的黑心老板去吧！哼！”

宗主大人哼完, 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去。

唐笙慌忙上前将她一把拉住。拖欠孙信哲的工资, 这可是比不交期末作业还要可怕的事情。后者只是挂科，但前者却很有可能导致某人陷入长期抑郁状态, 从而直接影响到唐笙宵夜的质量。

在宵夜面前，唐笙屈服了。

屈服的结果是，唐笙成了宗祠里面一个被盛装打扮了的傀儡娃娃。

那边厢，主祭正在宣读那篇用文言文写成的长长祭文。唐笙起先还努力聆听着，想顺便检验一下自己的语文水平。可惜，写祭文的人语文水平估计跟《左传》的作者有得一拼。唐笙没听几句就被里面的之乎者也给绕晕了。

香炉里面氤氲的香烟袅袅升腾，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沁人心脾的甜味，唐笙不由自主地陷入到了一种昏昏欲睡的朦胧状态之中。

“……尚飨。”

主祭终于念完了祭文，将祭文投入火中。

唐笙迷迷糊糊地按着主祭的指示对着神龛上的祖宗牌位三跪九叩。

三跪九叩之后，繁琐的仪式终于结束了。

唐笙的睡意正浓，于是敲敲自己可怜的腿钻进祠堂旁的空屋补眠去了。宗主大人强拉硬拽也没把她拖起来，只好道声记得回家吃晚饭就随她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祠堂内点的香的关系，唐笙那一觉睡得非常香甜。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想想晚饭时间快要到了，唐笙于是爬起来准备回家。经过正厅的时候发现里面有人影闪动，因此好奇地凑过去窥视。

只见供奉祖先牌位的神龛前站着一位男子，跳跃的烛火映照下，男子小心地伸手抚摸着神龛上的一尊牌位，动作温柔。

唐笙的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的背影。那男子身着明朝时士庶常穿的直裰，戴着软角的幞头。乍看之下犹如刚从祖先画像上走下来一般。

祖先显灵……

唐笙皱起了眉头，祖先要显灵也到梦里去丫，在祠堂干嘛呢？还对着牌位，要显灵干嘛不两个人一起显灵？

唐笙正满腹狐疑间，那男子忽然开始对着牌位喃喃自语起来。

“自从你离开已经将近四百年了。我一直没有在唐家找到值得我承认的人。离我跟你约定的最后期限还剩下不到一年的时间。你是希望我成仙飞升呢，还是希望我继续留在这里守护你的子孙？”

这声音……这声音……

白金星？！

唐笙瞪大了眼睛。因为太过于震惊，一时没站稳，脚绊在了门槛上。然后“砰”的一声，一头栽进了正厅。

“哈哈哈……”唐笙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摸摸摔疼的膝盖朝里面的人尴尬地苦笑，“我路过我路过……”

“我……我其实也是刚好路过……”白金星被唐笙惊醒，大梦初醒般愣愣地盯着唐笙看了很久，终于如此挤出了一句。

“既然大家都是路过，那不如坐下来聊聊。”唐笙嘿嘿笑着邀请道。

于是，两个都是刚好路过的人就那么坐在祠堂内的蒲团上聊起了天。

唐笙上上下下打量着白金星的装扮。干嘛没事打扮成这样，又不是演倩女幽魂。于是建议道：“你这个样子看起来有点奇怪。我还是比较习惯看大家穿汉代深衣的样子。”

“这简单！”

白金星打了响指，一眨眼的工夫，身上的直裰已经变成了直裾深衣。

换衣服原来还可以这样的。妖怪真是得天独厚啊。想想自己早上如何痛苦才在宗主大人的帮助下将繁复的礼服穿到身上，唐笙羡慕不已。

“你跟牌位上的那位祖先认识？”唐笙拉白金星聊天就是为了挖掘他那一点秘辛，坐下没多久她就开始直奔主题。

白金星抬头望着神龛上的牌位，目光温柔无限。

“我跟她是很好的朋友，就像你跟孙信哲那样。她是这个世界上我见过的所有人中最好的。只要在她身边就会觉得心里暖暖的，甜甜的，就算做再辛苦的事也觉得幸福。上次那个让我吃掉后难受了很久的人就长着一双跟她一模一样的眼睛。”

白金星说着又露出上次说自己吃坏肚子时那样悲痛欲绝的神情。

“我以为可以一直和她在一起的。可是后来出现了一个男人。然后，她忽然就变得不一样了。老问我愿不愿意带她走。我问她这里好好的，为什么要带她走呢。然后她就哭着骂我笨蛋。再后来，她就嫁了人。”

白金星垂下头，目光凄迷：“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见到那个成为她丈夫的男人都会感觉浑身不舒服，但是她生的那些孩子们都很可爱。非常可爱。”

“笨蛋！”

唐笙蹙起眉头，恶狠狠地骂了一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笨狐狸说话的语气的关系，眼泪就那么顺着唐笙的脸颊淌了下来。

“你为什么哭？”

笨狐狸露出微微诧异的表情，笨手笨脚地想替唐笙擦眼泪。

“笨蛋！”

唐笙拨开他的手，又恶狠狠地骂了一句。

“你知道吗？你哭着骂我笨蛋的样子跟她很像。”笨狐狸闻言一愕，接着微笑着眯起眼睛，目光悠远又怀念，饱含深情。

“对你来说，她只是一个很好的朋友吗？”唐笙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笨狐狸幸福地点着头，犹如一只掉到蜜罐里的小熊，连声音都变得陶醉起来：“对啊对啊！我们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唐笙抹了把眼泪，随便擦擦额头的冷汗，无奈地叹口气，打量起这只史上最笨狐狸。跳跃的烛火下，那张脸棱角分明，一双眼睛映着一点烛光，里面星芒闪烁。明明就长了一副聪明相，为什么偏偏就这么笨呢？

“刚刚我不小心听到了你说的话。”唐笙小心地观察着笨狐狸脸上的表情，确定他没有生气后开口问道，“你们的约定是什么样的？”

“如果我告诉了你，那不就是作弊了吗？”笨狐狸这次倒是不笨，干脆利落地回绝了唐笙。

唐笙不死心，继续旁敲侧击：“为什么说一直没有在唐家找到能够让你承认的人？我妈咪呢？像妈咪这样好的人都不行吗？”

笨狐狸摸了摸头，脸上的表情有些哭笑不得：“当初我是想找她定契约的。可惜，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对张清明以外的男人没兴趣。’我缠了她很多天。后来，只要我一接近她五步以内，她就会大喊‘有流氓啊有流氓啊’，你知道那个时候的人对于流氓是绝对不能容忍的。几次之后，我就再也不敢去招惹她了。我对像她那样的人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看笨狐狸的表情，当时估计被整得很惨。宗主大人果然不是好惹的。

“那外婆呢？”唐笙盯着笨狐狸目不转睛。

笨狐狸听到这句话后沉吟半晌，脸上的表情剧烈地转换着，最后摸了摸唐笙的头，用老气横秋的语气说了句“这世上有很多人并不是如你眼中所看到的那般简单。”然后朝唐笙莞尔一笑，便起身离去了。

唐笙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沉思良久。

听他的口气，外婆似乎不是什么好人的样子……

永远笑眯眯的样子，悠闲地喝着茶，喜欢找妖怪聊天，妖怪朋友满天下的和蔼老人不是个好人？

开什么玩笑……

唐笙摇摇头，迅速地把这个念头抛到了九霄云外。

话说回来，笨狐狸难道真的过了几百年的时间都没弄明白那种心情其实叫做喜欢吗？

或许，他其实早就已经明白了吧，只是不愿承认。因为一旦承认了，那种疼痛将会更加彻骨。所以，他唯有一直在潜意识里努力地抗拒那个事实……

所以，他就强迫自己变成了一只笨狐狸……

真是……笨蛋……

唐笙皱起眉，长长地叹了口气，回家吃晚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