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毕竟是很久远的事了，久远到没有人再去主动提及。

许之桓熄灭了灯光，伸出手背摸了摸脸上透明的液体，静静地在沉溺在黑夜的梦魇里。

在没来穆家之前，有一年半的时间是在许家过的。

十五岁的那个夏天，妈妈久病不愈，终于在阳光明媚的清晨，在那个只剩下一床破被子的床榻上，静静睡去。母亲面色苍白的脸很安详，嘴边还挂着一丝微笑，她的手里紧紧握着一把钥匙，那是她穷尽一生留给自己儿子唯一的财产。母亲说，那把钥匙能打开回忆的大门，想她和爸爸的时候，常回来看看。

在爸爸离世的两年后，妈妈就被检查出了血癌。每次下学的时候，许之桓都觉得妈妈在骗人，那把能打开回忆大门的钥匙，再也打不开回忆，打开的却只有贫病交攻的家。

那个夏天恍若梦境，每天许之桓都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在学校，医院还有家之间来回穿梭。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张画好的脸谱，那一定是一张小丑的脸。他不敢哭，不敢笑，甚至害怕一点点小小的情绪牵动，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就会抽搐起来，他害怕自己会哭。他得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点，至少对着医院外的那几辆豪车，他得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脆弱。至少在妈妈离世时，他的腿部还有支撑他走上车的力气。

他记得有一次他推着妈妈晒太阳，妈妈突然握住了他的手，有些无奈的说道:“小桓，你说外面那些人是不是一直在等着我死”然后母亲笑着喃喃道：“他们的人生大好，所以才有空闲去等待别人的死亡。”

他没有说话，只是恨恨地攥着拳头指甲深陷在肉里。是谁在一直期待着母亲的死亡。是那个跟他没有任何关系的许家，是他的爷爷。他的爷爷冷漠地跟他说，找不到适合移植的骨髓，等这个女人大限一到，你便回许家，这里只当一场梦。

他的爷爷让他把一切当一场梦，那个有爸爸和妈妈充满欢声笑语的小院，是梦。那个只剩妈妈和他和无尽寒夜的空屋，是梦。那两个和他骨血联结的人，也是梦。他在一场梦里活了十五年，是有多讽刺

当然，在那场十五岁的梦里，还有一个同他一样小小的少年。

十一岁的许之安和许之绘和十五岁的许之桓，这三个秉性各异的孩子被迫住在了同一个屋檐下。他想，他该回去了。不然有些人是要不开心的。

那幅画，就是一个小小的警告。

又是一个更深雾重的夜，即使裹着厚厚的羽绒服也无法挡住浸在肌肤的湿气。穆凉想，这个冬天为什么比往年都要难捱许多呢

刚出校门那一大段栽种着一排排法桐的水泥路。

金色的桐叶晌午的日光下熠熠发光，犹如一片片挂在枝上的黄橙水晶般明艳动人。穆凉小的时候曾在博物馆见过一尊黄水晶招财树，璀璨的光芒使四周一切都变得黯然失色。当然黄水晶稀有价格也是昂贵得令人咋舌。而且黄色主财运是尊贵的象征，凡是光洁剔透的都属上品。

夜里的这片法桐倒不那么灿烈了，路灯的光线毕竟暗些，所以倒有些像在太阳下曝晒而退色的黄玉了。那份情趣也就自当截然不同了。

被冻僵的结了薄冰的烂泥碎叶，在穆凉脚下窸窣作响。宁致远勾着李畅的肩，俩人大步流星走在拥挤人群中，不可一世的模样。

那俩人的眼光在学校几乎从不着地，目空一切，不可一世，真不知道在自鸣得意些什么。说实话，这两次的模拟考李畅都有了明显提高，甚至还被流行颁发了进步奖，李畅得瑟点还算是事出有因的。只是宁致远嘛？穆凉每次见到他那自命不凡的样子，都觉得有些莫名的可笑。做为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孩子，还能每天这么乐呵的活着，他这才算的上是真正的乐观吧！如果说一个人的性格最初是因为亲人的关系而形成，那么最后是否也会是因为亲人的关系而变得更糟或者更好

穆凉不知道。

穆凉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变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每个人都揣着一个压不死你也不会让你好过的秘密，小心翼翼的活着。

“穆凉？那画真不是你画的？”林丹艺问。

穆凉抬起头看着她无比坚定的说了句“真不是！”

林丹艺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发自肺腑的笑了。拍了拍穆凉的肩“我就说嘛！怎么可能是你。”她看着前方的许之桓说道“我去找他们玩了，你别太在意谷悦说的话，她那人就是争强好胜了些，什么事都爱出风头，人并不坏的。”

穆凉似乎有点诧异林丹艺会帮着谷悦说话，但还是微笑着点了点头，轻声道“我知道。” 林丹艺小跑几步到李畅他们跟前几个人说笑着。

穆凉微笑的看着这场景，林丹艺似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热情和每个人都能打成一片，除了周小玫。

穆凉在后面默默地走着，尽量不让自己落得太远。这时宁致远突然凑到穆凉跟前“要不我送你回家吧！”

穆凉无动于衷地望着路面，没有说话。

宁致远觉得无趣便拉过许之桓说“行！不送也罢！但我明早去接你！你们俩不是一个小区的吗？许之桓帮我照顾着点穆凉。”

许之桓同样面无表情地没说话。

“嘿！这俩人…”宁致远正尴尬时，被李畅拉走了。

走完这一段路，所有人七零八落地朝着不同的方向回家，“你们怎么还不走？”宁致远望着许之桓和穆凉。

“红绿灯，大哥！”穆凉无可奈何地说道。真不知道这人的眼睛是在看什么？

宁致远舔了舔嘴，转身走了几步回过头来，看着站在路边的林丹艺“你干嘛还不走？”

“等公交！”

宁致远哼了一声“那你们就继续傻站着等吧！小爷我先回家咯！”

穆凉和林丹艺同时形式化的挥了挥手，笑得无比虚假，学做女仆嗲嗲的声音说道“宁大少爷，再见！”

宁致远假装轻呕了一声，“你们是在恶心我？”然后站起来非常绅士地走了…

穆凉和林丹艺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他这更假好吧!

“那我们先走。你也早点回家。”许之桓的朝一旁的林丹艺挥手道，穆凉也点头示意了一下，两人便回去了。！

俩人走了没多久，穆凉的手机便响了。

“喂！爸爸！”

灯光笼罩上来，地面上的两个身影在，路灯下忽远忽近，微风卷枯叶起落，叶

随风轻盈地蹁跹而跃。

穆凉侧着头微笑，慵懒撒娇的语气洋洋盈耳。

“不用了，爸爸，我们走着回去吧！也没多远。那好吧！等下家里见。你和妈妈要好好玩。爸爸再见！”

穆凉合上手机的瞬间，一片叶从半空中飘飘摇摇地落下来，许之桓不觉伸出了手，恰巧搭在穆凉的肩上。穆凉身子一怔停住了脚步，风一吹，叶从许之桓的手边滑过，旋了个转落在了穆凉拿着手机的手里。

“阿桓……”还好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穆凉在心里无比庆幸。

“恩！”仅仅是一个字的应声，没有多大意义，此刻却好似林籁泉韵。冷风忽地拂过地面，卷起满地落叶。两个人彼此面对面站在，无需再多说一个字就已然明了的默契。

许之桓从穆凉手上拿过那片红的透彻的枫叶，转过了身。两人继续不动声色的走着，地面上的影子依然忽近忽远，熟悉而短暂的一段路程，显得遥远而漫长…

“阿凉！”

“恩！”怡声应着，却不觉握着手机的手愈发用力了。

“我好像快要走了…”

“什么…”穆凉惊讶的说不出话来，虽说知道迟早都有这么一天，但一时间还是愕然地说不出话来。

一阵阒然无声后，穆凉望着眼前的少年问道“走多久？”她没有问他去哪？只是关心他要离开多久…

“不知道…”许之桓躲开她的目光，她的眼睛说不清的明亮，有一股深藏的坚定。他明白了，她要等他，所以不问他去哪，只问他走多久。

穆凉望着许之桓攥着枫叶的手，突然轻声笑了，用一种近似疑问的声音自语道“还会回来的对吧！”

许之桓心疼的看着她，把枫叶装进了口袋，笑着伸出了双臂“当然！我一定会回来的。”

穆凉怯生生地被他拥入怀里，以前人家都说她身上有淡淡的牛奶香味，她从不觉得，现在却在阿桓身上闻到了。小说里的男主角身上都有古龙水的味道，可是他的身上是她的味道。记得他初到家里，洁癖症重的令她咋舌，现在她的阿桓身上竟然有股淡淡的奶香，这香味他是自己闻不到的，也没有办法去除掉的，这是阿凉的味道。阿桓，你一定要记住，知道吗？

许之桓静静地拥着怀中的人儿，眼眶通红。他会回来的，他一定会回来的。这是他给她的承诺。唯一的承诺。

许久穆凉扯了扯头发，小声说道“行了。这还没走呢怎么搞得跟生离死别一样”

许之桓不好意思地笑了:“对不起。”

穆凉揩了揩鼻子，笑着拍了下他的肩膀:“喂!许之桓，说好了，以后不许提这茬。还有半年呢一百八十多天呢四千多个小时…….”

许之桓笑着看着穆凉一本正经地掰着指头算时间“行了，别数了。好傻。”

“不行。我得算出来，不然我以后这学霸的名声怎么混啊二十万六千多分钟呢你帮我算多少秒”穆凉笑着推嚷着许之桓。

“我不算，你是学霸。

“一千五百多万秒……”

“一千五百多万秒？

“恩!

“怎么听起来那么别扭。"

“哪有你别扭，你最别扭。”

“我哪别扭”

“你刚抱我的时候，你都在发抖。”

许之桓被人拆穿了心思，笑着道:“怎么会要不再抱个”

“不要，吃我豆腐。你这人......”

许之桓无赖道:“怎么会呢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我用力抱着你的时候，你也抱着我。这不叫吃豆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