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天之上（五）

华钢跟着福喜两人急匆匆赶到教坊司，跨进大门便看到穿着淡色青衣，帽巾插雉尾的兵马司公差来来往往，一片紧张的气氛，看来是已经向衙门报过案了。

教坊司的乐工中有认识福喜的，福喜说明缘由，便领着他们往后面走。

那乐工领着他们俩越过正堂，进入二进的院子，又过了二堂，来到潇湘潭边。

一路走来，华钢留意到乐工们神情怪异，三三两两的窃窃私语，似乎说什么“项王”、“虞姬”一类的东西，华钢有点摸不着头脑，难道此间的命案与西楚霸王有什么关联。

三人来到潭边一座石桥前，华钢抬头一看，这石桥笔直地通往潇湘潭中央，尽头有一座高楼拔地而起，这楼共有三层，正中间一块匾额写着“霓裳楼”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刚要走上通往“霓裳楼”的石桥，便有兵马司公差挡住去路。

华钢将锦衣卫的铜牌递给公差，那人连忙弯腰让华钢和福喜通过，那乐工告辞离去。

两人过了石桥，一走上台阶，便闻到了弥漫在四周的血腥味，刚跨过“霓裳楼”高高的门槛，腥味扑面而来，华钢倒是没什么，福喜连忙用袖子遮住了口鼻。

岳丈李清正巧步履蹒跚地迎面走来。

“老爷！”小厮福喜眼尖，先行了个礼，华钢也跟着行了礼。

李清却一反常态，神情木纳。

“来啦……”他迟缓地点点头。

华钢心头一紧，只半月没见，岳丈苍老了许多，不仅面容憔悴，方巾下的白发像漏出来的茅草，连大氅的带子都没系好。

“岳丈，这是出什么事了？”

李清眼神浑浊，摇了摇头，嘶哑道：“你去看看吧，这是怎么了啊，这是怎么了啊……”

福喜赶忙上前来扶住自己的主人。

华钢见岳父有人照料，拱了拱手，继续往里面走。

转过一幅“韩熙载夜宴图”的屏风，里面便是一楼的正厅了，第一眼就看到皇帝亲笔所书的“绝代风华”四个大字的牌匾。

牌匾之下，赫然挂着一副“霸王别姬”的巨画，下面是一张条案，前面是一张八仙桌，左右两张太师椅，下手两边各放了两把太师椅。

那里站了几个兵马司的公差，华钢估摸着就是案发之地。

华钢走近了些，那里的景象让他倒吸了一口冷气，也突然明白所谓的“项羽”“虞姬”是怎么回事。

只见左手边一根梁柱旁倒着一具身着青色贴里男尸，头颅滚在一边，离尸身不远处有一柄宝剑，剑鞘落在更远处，看上去像是用剑自刎而死的，飞溅的鲜血布满了柱子。

离男尸大约一丈的地方还有一具女尸，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头发散乱，身上的粉色袄衫敞开着，露出雪白的酥胸，身下的百褶裙半遮住裸露的双腿，赤着足，鞋袜也散落一地。

华钢第一个念头就是这景象不正是西楚霸王项羽兵败垓下，先把自己的宠妾虞姬刺死，然后自刎的故事。

不过父亲告诫过他，勘验凶案发生地万不能先入为主，那样就像是给自己的眼睛蒙上了一块黑布。

他摇了摇头，挥去心中所想，正预上前，却听到身后有人叫他。

“华百户，您怎么来了？”

华钢转头一看，此人圆圆的脸上长了一对三角眼，倒是个熟人，乃是兵马司的一名副兵马，名唤方剑。

“方兵马，我岳父是这里的右司乐，他叫我来帮着勘验。”华钢拱手道。

方剑不经意地皱了下眉：“你是李清的女婿啊。”

华钢听他的口气有些异样，便问道：“我岳父李清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方剑三角眼一翻，岔开话题。

“方大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华钢也没有深究，指着眼前的景象问道。

方剑扶了扶额头，看来是颇为头痛，他指着那具男尸说：“经教坊司的人指认，此人是教坊司的奉銮杨俊宝。”

华钢睁大了眼睛，终于明白岳父为何如此伤心，杨俊宝是他从小带大的爱徒，妻子李嫣的哥哥早亡，李清把杨俊宝视作自己亲儿子一般。

又想起自己刚在半月前见过此人，如今落得死无全尸，心里不禁有些唏嘘。

方剑又指着另一具女尸说：“这女子也经教坊司的人指认，是教坊司的右韶舞，叫云娘。”

华钢点了点头，心道这云娘也时常听妻子提起，她不仅是李嫣的好姐妹，而且李嫣对她的舞技和人品都赞赏有加。

“华百户，这两人都是教坊司的梁柱，如今身首异处，而且这案子……”方剑苦着脸，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

华钢明白兵马司的职责是“御风火，察奸盗，验出入”，其实就是处理一些市井小案，遇到这样的大案自然是有些棘手。

“方兵马，这案子还是上报我们锦衣卫来处理吧。”

方剑嘴角一翘，立马抱拳，“多谢华百户，下官这就让手下将案卷转报你们镇抚司。”

华钢斜了一眼方剑，见他一脸大事已了的轻松，看来是早就在等华钢这句话了。

方剑转身唤了一名公差，低头吩咐几句，那公差领命疾步出了大门。

“方兵马，锦衣卫的弟兄未到之前，你先跟我说说你了解的案情。”华钢见方剑转过身来，对他说道。

方剑点点头，突然压低声音道：“您看这场面。”

华钢有些疑惑地听着。

方剑又指了指墙上挂的“霸王别姬”图，“教坊司的人都说是他们奉銮这段时间磨练自己琴技走火入了魔，真把自己当成了西楚霸王，将与之相好的云娘当成虞姬给杀了，而后拔剑自刎。”

华钢点点头，“初看这现场，似乎是杨俊宝杀了云娘后又自杀了。”

“要真是这样就好了。”方剑突然发现自己失言，偷眼看了看华钢。

华钢装作没听见，又问：“何人发现这两具尸身？”

“是教坊司的左司乐，洪喜。”方剑回答。

华钢想了想，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方剑舔了舔嘴唇，迟疑了一下道：“华百户，还有个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