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欲界（八）

华钢和余一子同时望向声音的来源。

只见一队盔明甲亮的兵卒从三司衙门口像一个群见了食物的饿狼一般，一下子围拢过来。

“你们想干什么？”余一子傲然道：“堂堂大明百姓就不能在三司衙门门口么。”

“我看你不像什么普通百姓，倒是像个奸细。”其中一名领头的瞪着他道。

华钢急忙站出来，把余一子拉到身后，一抱拳，“几位军爷，我们是行商初到北平，不知这里是衙门重地，恕罪，恕罪……”

说着，华钢就护着余一子往后退。

“行商？这个节骨眼上还敢来北平做买卖？一定是奸细！”领头的朝身后使了个眼色，“都关进大牢！”

华钢心中苦涩，这是又要“吃牢饭”了。

都指挥使司衙门也就是老百姓口中的“都司”，是代表皇帝执掌北平都司所有军士的衙门，但它没有自己的牢房，而是与“三司”的另外两个共用一个北平府大牢，华钢他们就被关在这里。

冰冷坚硬的石墙像硕大的硬颚，粗重的木牢门像一根根巨齿，华钢觉得自己是在一头巨兽的嘴巴里，粗糙而湿润的地面正是它的舌头。

“钢哥，这帮人怎么这么不讲理，真是秀才遇见兵了。”余一子气呼呼地跟华钢抱怨。

华钢抬头看着热锅上蚂蚁一样的余一子，叹了口气道：“两只猛兽正要决一雌雄，我们却出现在他们中间，你说我们会怎么样？”

余一子突然停下了脚步，慢慢地坐了下来。

“钢哥，你这么一说，我就有点明白了，这就像两名棋士正要分出胜负的时候，突然有第三个人在棋盘上撒了一堆乱子。”

余一子拍拍胸口，心有余悸地说，“这两名棋士杀人的心都有了。”

华钢笑了笑，“倒也没那么严重，只是三司和王府剑拔弩张，一触即发，我们来得不是时候。”

余一子凑到华钢跟前，压低声音说：“钢哥，你说他们会把我们怎么样？”

华钢摇了摇头，“不知道……不过，万岁新任命的北平布政使张昺，都指挥使谢贵都是朝廷里忠诚正直之人，应该不会做糊涂事。”

余一子靠着华钢坐了下来，“那就好，那就好……”

“哎呦，这地上怎么这么凉！”余一子差点跳了起来。

华钢忍不住笑了。

“钢哥，你这有点不地道了，”余一子干脆蹲在地上，“我可是被你拉来的。”

“这么一说，确实有些对不住你。”华钢还是忍不住笑。

“可你这厮，一点内疚情绪都没有啊。”余一子指着华钢有些生气地说。

华钢收了笑容，郑重道：“余兄，我觉得三司不会把我们怎么样的。”

“何以见得？”余一子歪着头问。

“一来，朝廷断不会滥用刑法，二来，三司现在的精力都放在王府会不会真的造反这件事上来，没时间管我们。”

余一子斜了他一眼，“说不过你。”

牢房里突然安静下来。

过了片刻，余一子忍不住问华钢，“我说钢哥，我们这案子还查不查了啊。”

华钢转过头，“查啊，怎么不查。”

“你说案发地是在三司，而这女子可能是三司官员的家眷。”余一子说起案子就有些兴奋。

“不过我发现一个问题，”余一子伸出一根手指，“三司官员的家眷出了事，为什么三司衙门都没什么动静。”

“的确。”华钢点点头，“至少从表面上看来，都还是在戒备王府造反的事。”

“是不是有点奇怪。”余一子颇为得意地说。

“我觉得……”华钢摸了摸脸颊的伤疤说：“有一种可能是三司不想让别人知道这女子死了，所以在暗中调查。”

余一子点点头。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三司根本不知道这女子已经死了，”华钢眯起眼睛，“我觉得应该是第二种情况。”

“你这样猜测又有什么依据？”

“那就是王府对尸体的反应。”华钢抿了抿嘴巴。

“王府将所有看见尸体的人都抓了起来，而且立刻将你认定成凶手，这一切都是为了掩盖这具尸体。”余一子用拳头砸了一下手掌道，“所以王府是想在三司发现尸体之前就把整个案子处理掉。”

“但这尸体跟王府又有什么关系呢？”余一子又兴奋问道。

华钢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这里面迷雾重重，总觉得隐藏了什么。”

余一子拍了拍华钢的肩膀：“棋道之中，看似乱局，往往精妙的一步棋就可以点破，钢哥，就看你这一步了。”

“只是我们身处牢笼，也无计可施啊。”华钢叹了口气。

“也是……”余一子也泄气地坐了下来。

“哗啦。”

牢房的角落里传来一个声音。

两人具是一惊。

“钢哥，你听到什么了没？”余一子瞪大眼睛问道。

“是有什么声音。”

“哗啦。”

又是这个声音响起来。

两人同时站了起来，四下里寻找声音的来源。

“哗啦，哗啦……”又一阵响动。

几乎同时，一个嘶哑的声音道：“别找了……在这呢。”

两人循声望去，在牢房角落的阴影里显出一个人影。

“谁？是谁在那里？”余一子急忙问道。

那嘶哑的声音回答：“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帮你们出去。”

华钢和余一子对望了一眼。

余一子继续发问：“你是什么时候在那儿的？”

那声音嘿嘿地奸笑，继而带来一阵猛烈地咳嗽，让人担心他是不是要将肺给咳了出来。

好半天，他才拿腔拿调地缓缓道：“你们聊得太投入了，我从一开始就在这儿。”

“我们的对话你都听到了？”余一子又问。

那声音回答：“我又不是聋子，当然都听到了。”

“那你应该知道我们有案子要查，赶快想办法让我们出去啊。”余一子焦急地说。

“想出去可以，只是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余一子脱口而出。

华钢假装咳嗽了一声，插嘴道：“余兄，你别听他胡说，要是有办法出去，他还会在这里？”

余一子一拍脑袋，懊恼地说：“也是。”

“你这厮干嘛来消遣我们！”他指着角落里的人影，气愤地说。

“我不骗你们。”那声音变了一个圆润的口音，流利地说：“我真能帮你们出去。”

“你，你……”角落中的人影突然站来起来，“你不是那个百户……华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