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今夕（十二）

华钢刚刚躲到六角亭的柱子后面，玄字三号房的房门就被推开了，驼叔一瘸一拐地出了门。

华钢心道好险，既然驼叔刚出门，过去的自己这时应该被小厮领着进了院子。

果然，一会就听见一声熟悉的“驼叔”。

华钢从柱子后面偷偷看着自己和驼叔说话，心里焦急万分，“华钢啊，华钢，你可千万别跟父亲吵架啊！”

他恨不得冲出去，给那个自己狠狠地甩几个巴掌，你说得那些都是什么话，只图自己痛快，而你自己真的痛快了么，父亲就要死了……他眼睁睁地看着驼叔慢慢地远去，心像是被揉碎了一搬。

这时，那个自己正在父亲的门外犹犹豫豫，真想上去踹他一脚，可是驼叔告诫过他，一定不能让两个自己相遇，华钢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拳头攥地都要出血了。

时之河缓缓向前，不会有一分一毫地耽搁。玄字二号房的门开了，传出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门都敲过了，还不进来！”

眼睁睁看着那个讨厌的自己进了屋子，华钢一只脚都跨了出去，可还是忍住了。

“真正的神断，至少应该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这样才能排除一切情感的干扰，去分析手头的线索。”

华钢想起来了父亲的话。

父亲这时候还活着，屋子小得可怜，如果屋内有第三个人存在那时候不可能不知道，由此推论，凶手必定是我走之后才来的房间……华钢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到案子本身，这么一想，反倒是冷静了下来。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利用自己隐藏暗处的优势，看看在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华钢在心里反反复复地推演。

就在华钢内心焦灼之际，屋内气氛陡然起了变化。

“不要提你的母亲！”

“怎么？心虚了？不愿意承认是你的儿子杀了你最爱的妻子……”

躲在亭子里的华钢一咬牙，眼泪“哗”地就下来了，他如同受了伤的野兽般舔舐自己的伤口，越痛就越舔，越舔就越痛。

里面的华钢终于冲了出来，遇到了买饼回来的驼叔，发了一句牢骚，像个受了伤害的孩童一样跑了。

华钢以为自己上过战场，进了锦衣卫，这么多年见过多少生生死死的场面，心里早就硬如钢铁，没想到在父亲的面前，自己又成了当年那个孤独的孩子。

他突然想起驼叔曾说过，父亲去世前有人来拜访过他，而且这个人恰巧与跑出去的华钢撞到了一起。华钢立即收拢目光，望向院门，过去的自己正蒙头往外跑。

果然在院门这里，华钢一个踉跄与另一个高大的人影撞到了一起。但那时的华钢并没有停留，向身后一瞥便又向前跑了出去。

那高大的人影也差点没站住，等稳住身型，看了一眼远去的华钢，整了整衣衫继续往院子里走。

华钢终于看清了那张脸，“怎么会是他？”

华钢突然觉得天旋地转，头痛欲裂，估摸着是一炷香的时间要到了，情急之下也不顾得许多，六角亭边就有一个小池子，他顺势一倒，“扑通”一声掉入了水中。

他仿佛被投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整个人在漩涡中来回旋转，被转地七零八落，华钢索性闭上眼睛，随波逐流。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隐约传来呼唤之声，“小少爷，小少爷……”

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楚，是驼叔的声音，华钢觉得眼前天光大亮，他猛地睁开眼睛。

“小少爷，小少爷……”

凌乱的色彩慢慢地还原，终于可以看清老仆人驼叔那张皱巴巴的脸孔。

华钢明白自己回来了，深吸了一口气，却剧烈地咳嗽起来，驼叔急忙将他扶着坐起来，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驼叔……”

华钢一把抱住老仆人，眼泪喷涌而出，“驼叔……我……还是没能……救他……”

驼叔身子一颤，口中安慰道：“没事，小少爷，没事啊，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哇”地一声，华钢哭得越发厉害了，父亲去世以来他就没有掉过几滴的眼泪，这时闸门像是被打开了，所有淤积的悲痛终于一泻而出。

驼叔也流下泪来，口中喃喃道：“哭吧，小少爷，能哭出来就好多了。”

这一场痛哭，华钢似乎要将这辈子的眼泪都掏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华钢终于哭累了，也慢慢地平静下来，他擦了擦红肿的眼睛，望向驼叔：“……驼叔，还有办法再去么？”

驼叔也擦了擦眼泪，柔声道：“小少爷，没事，没事，师父给我一葫芦的逝者水，还可以用两次。”

“只是……”驼叔欲言又止。

华钢有些担心地望着驼叔。

“只是，涉川之术毕竟有违天道，两次施法之间要有七日的间隔。”驼叔摇了摇头说。

“也就是说，七日之后才能再次回到过去。”华钢落寞地说。

驼叔默默地点点头。

“没事，没事，大不了再等七天。”华钢见驼叔的情绪也十分低落，赶忙安慰道。

“小少爷，您能想明白就好。”驼叔勉强地笑了笑。

“对了，小少爷，”驼叔停了一下，“您这次回去见到老爷了么？”

华钢摇了摇头，“恰好我自己在屋内，没能亲眼见到。”

华钢便把自己回去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跟驼叔讲了一遍。

驼叔点点头，“小少爷，您做得很对，贸然进去，两个自己相见真得不知会引发多少变故。”

“不过，这次回去，虽然没能救得了父亲，”华钢闭上眼睛，好半天才继续说：“却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驼叔立即问道：“小少爷，发现了什么？”

华钢叹了口气，“虽说还能回去强行把父亲救出来，但如果不查出杀害父亲的凶手总是一个隐患。”

驼叔连连点头，“小少爷，您说的也有道理，能救老爷一次也不知道能不能救他第二次，能找到真凶是最好了。”

华钢突然转头望向驼叔，“驼叔，我看到那个人了。”

“哪个人？”驼叔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道：“对了，是来拜访老爷的那个人。”

华钢点头，“就是他，我看到他的脸了。”

“您认出他是谁了吗？”驼叔急忙问。

华钢咬了咬牙，狠狠地说：“化成灰我都认识，他就是曹国公李景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