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往昔（十五）

大祀殿内剑拔弩张。

“你不是神乐观的道士，”徐增寿重新打量华钢，“你到底是什么？”

华钢掏出锦衣卫的腰牌，“我是锦衣卫百户华钢！”

徐增寿轻蔑地一笑，“原来是小皇帝的看门狗。”

“你说我是燕王的内应，”他撇撇嘴，“怎么说我也是中山王之后，总不能用高皇帝托梦这种荒唐的理由吧。”

“那你手上怎么没有沾墨汁，你就是心虚。”在一旁的齐泰上前道。

“你们一定是做了什么手脚，我明明碰了那口大钟！”

一众勋贵里也有人出来说话，“徐都督怎么会是内应！”

“鬼神之说，我们不能信服！”

“不能信服！”

连魏国公徐辉祖都开口道：“齐尚书，你们这么做，确实不能服众啊。”

勋贵中只有曹国公李景隆，他一直笑眯眯地看着华钢，一句话都没说。

齐泰用袖子擦擦额头的汗水，求助似的看向华钢。

华钢用力将徐增寿一推，左右的锦衣卫上来就把他制住了。华钢冷冷对着徐增寿说：“徐都督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啊。”

“那我就给您提个醒，洪武三十年的陕西。”华钢厉声道。

徐增寿一愣，想了想回答：“那年我跟着长兴侯去陕西平叛，我在为国尽忠怎么啦？”

“徐都督的记性不错，”华钢狡黠地一笑，“就是那一年，陕西田九成领着白莲教人作乱，他自称汉明皇帝，用‘龙凤’年号，结果很快就被长兴侯耿炳文剿灭。”

“这还用你说，”徐增寿一脸不屑，“那时我就在长兴侯军中。”

“是啊，是啊，”华钢点点头，“我查过那一年兵部的战报，这场剿灭战几乎没有什么悬念，那个什么汉明的头头脑脑系数被擒。”

“只是战报上的俘虏数量与最后押解到京师处斩的人数却有些对不上啊。”华钢摇了摇头。

徐增寿将头扭到一边。

“我把这两份名单对了又对，就是少了两人，”华钢叹了口气，“这两个人都是小头目，一个叫‘张仁’，一个不知是绰号还是真名叫‘大刀’。”

华钢看了一眼愤愤不平的徐增寿，转向一众勋贵，“诸位将军想必已经见过此次京师细作的邸报，这细作中混入锦衣卫的就叫张仁，还有一个使用的武器就是一把大刀。”

众人一阵骚动，魏国公的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

华钢补充道，“我查了查，那年负责押运白莲教犯人入京的就是我们徐都督啊。”

勋贵们的脸色都变了，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徐增寿，你还有什么话说！”齐泰指着徐增寿大喝。

徐增寿撇了一眼众勋贵，仰头大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就算是我押送的犯人又如何，就算是我放了犯人又如何，此张仁与彼张仁是不是一个人，有谁知道？”

“还有那个可笑的‘大刀’，”徐增寿恶狠狠地说，“你们这些酸子不为国出力也就罢了，还要在这里对我们这些出生入死的武官罗织罪名。”

他突然挣脱了束缚，扑通一声跪倒在高皇帝的神位前，“高皇帝啊，你开开眼，你看看现在的大明啊，被这些酸子搞成了什么样子！”

“徐都督说得对！”

驸马都尉王宁又跳了出来，指着齐泰，“就凭这些无稽之谈就要治一个大都督的罪么，我大明的王法何在？”

其他一些勋贵见王宁挑头，也纷纷上前。

“我们不服！”

“我们不服！”

只有曹国公李景隆又退了半步，远远地望向华钢。

见众人气势汹汹，齐泰也有些架不住了，赶紧往华钢的身边挪了挪。

华钢清了清嗓子，“诸位将军，可知为什么要把你们请到大祀殿来？”

“不是高皇帝托梦么？”王宁没好气地回答。

华钢笑了，“若真是高皇帝托梦，紫禁城内的太庙岂不是更方便，何必要大家大动干戈地来到南郊。”

徐增寿一惊，嚯地站了起来，却又被几个锦衣卫牢牢制住，“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你们不是要实证么，”华钢冷冷道，“此刻御史王彬已经带着锦衣卫进了中山王府，想必应该是搜得差不多了。”

“你们……”徐增寿的眼睛要喷出火来。

华钢点点头，“就是调虎离山，我们知道徐都督在京卫中多得是好友旧部，在京师城里一旦闹将起来，大家都不太好看。”

“再说了，你潜伏在京师这么久，一两封与燕庶人的书信总还是有的吧。”华钢斜了一眼徐增寿。

徐增寿脸色大变，冲着大哥徐辉祖大喊：“大哥，救我，救我啊。”

魏国公面无表情，几步到了弟弟近前，抬手就给了一个响亮的巴掌，头也不回地出了大殿。

“魏国公，魏国公。”王宁转头看了一眼拼命挣扎的徐增寿紧跟在后面也出了大殿，其他一众勋贵也借机纷纷离去。

曹国公李景隆最后一个走的，他拍拍华钢的肩膀，挑了个大拇指。

锦衣卫暂时将徐增寿收押，齐泰长出了一口气，他转身问华钢，“华百户，这徐增寿不会笨到自己不去碰那口大钟吧？”

华钢微微一笑，“自然是不会。”

“不过……齐尚书可以去后殿看一看，”华钢顿了顿，“那里其实放了两口一摸一样的大钟，其中一口涂满了墨汁，另一口涂满了米汤。”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齐泰抚掌大笑，“徐增寿这厮原来沾了一手米汤啊。”

徐增寿被锦衣卫收押之后，文官们要求严惩的奏本如雪片般飞进紫禁城皇帝的龙案上。

年轻的皇帝揉了揉太阳穴，自言自语道：“徐卿啊，徐卿，我待你不薄，为何作出此等事来……”

他慢慢地从龙案后站起来，推门走到殿外，立即有小内官将一件明黄披风盖在他的身上。

皇帝转身问这名小内官，“小七，如果燕庶人打到京师，你能帮朕打退他吗？”

小内官刚想开口。

皇帝摆了摆手，长长地叹了口气。

此后三日，紫禁城内没有任何旨意传出来，终于在第四日，皇帝的一份手谕来到了锦衣卫，上面只说让锦衣卫将徐增寿送回中山王府，并让他在府中禁足一年，令魏国公好生看管。

这日，华钢正在镇抚司值房办公，有校尉来禀报说有客来访，一会御史王彬笑盈盈跨进门槛。

“王御史，今天怎么想起我来了，”华钢起身相迎。

“华百户，我今天是来辞行的，”王彬拱手道。

“辞行？”华钢一惊，“您要去哪里？”

王彬意气风发地说：“现今国事纷乱，我等御史无用武之地，所以我向万岁请旨去督军。”

“去前线？”

“也不算，就是去扬州。”

两人肩并肩地走出值房，天空里阴云密布，京师城又将迎来一场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