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区第一人民医院外科急诊室的红灯触目惊心地亮着，麻醉，止血，输血，心电仪检查生命体是否正常，医生和护士不断跑进手术室，十分忙乱。

在手术室的过道上，林瑞头发凌乱，双目通红，白色的衬衫上一片暗红色的血迹跟各种灰尘凝结在一起，夺目刺眼。他干涸的双眼死死盯住手术室门上的红灯，焦急若狂地盼着。

随着时间的流逝，嘭的一声，手术室的门打开，一位身穿绿褂子的外科医师走出门，林瑞全身骤然一颤，立即迎到那医生面前喊道：“医生，我朋友有没有事，快告诉我！”

那医生试着把他激动的情绪平复下来，摆了摆手道：“你朋友现在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我们等会要对他进行全面的体内扫描才能确认情况，你现在别干扰我们工作。”丢下这一句，他头都不回地准备接下来的手术。

又是不知过了多久，插着输气管和吊液瓶的秦小卿被推出急诊室，林瑞看到躺在移动手术台上的秦小卿出现，泪水瞬间夺眶而出，犹如断线水帘，滴滴落在了他浸染着血迹的胸膛。

一门之隔，却是生死两重天，他颠簸着踉跄的脚步，急冲到秦小卿手术台前，睁着泪水湿染的双目喊道：“小卿，我是林瑞啊，你听到我说话了吗？小卿，你快回答我啊！”

一名护士忙将他拉开，说道：“你别耽误我们的工作，病人还在危险之中，再这样我们就叫保安把你赶出去了！”但林瑞仍不顾医生的阻拦，硬是一路相随，直到那移动手术台进入深切治疗室才停下来。

深切医疗室：

B超扫描仪从秦小卿的身子一直往下探索着，这时X光片、应急CT扫描片、心率表纷纷提交到内科主任王医师面前，随着B超的扫描仪下滑到秦小卿腹部，突然传来了护士惊讶的声音：“咦，这是什么？”接着看了下病人的履历表，又再回过头重新观察实相扫描显示器。

王主任闻声拿起CT片看了看，也心感疑惑，然后提意其他外科医师一起过来复查，最后大家共同得出一个结论，那是完整的女性生殖附件器官。王主任示意继续在小腹两边观察，逐渐的，一套完整的女性生殖器官显示在屏幕上。

“王主任，你什么看法？”一个外科主刀医师问道。

“先确认病人内出血状态还有骨折情况，小陈，你立即把这个病人的血型样本提到病理科，叫他们把血液分析下。”

……

外科重症抢救室里的红光终于熄灭，此刻一个坐立不安几个小时的少年立即拦住当先走出来的医生，一脸焦急和期待的注视着那医生的双眼，仿佛想在其中找出一丝答案，半响之后，他颤颤续续的地问道：“医…生…我朋友到底怎么样了？他…有事吗？！”

那迎头出来的王主任见这个少年在几个小时间里，一直焦急地关心朋友的生死安危，心里有些感动，便用客气又毋庸置疑的语气回道：“你的朋友目前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我们发现他身体有一些症状，需要继续检查，她的外伤主要集中在左手部位上，左手肩膀还有手臂粉碎性骨折，也恰好撞击力都集中到他肩膀上，没有伤害到他其它内脏部位，不过那手就算治好恐怕也会留下后遗症，还有要做好心理准备。”说完便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您是事故的当事人吗，我是交通事故查证人员，请跟我过来作下笔录。”

“您是病人的朋友吗？请迅速帮我们通知他的家属过来。”

……

“您是病人的家属吗？请过去大厅住院部缴费登记。”一个护士走过来，还带着深意的眼神看了林瑞一眼，似是怀疑这位少年是否能承担起治疗费用。这几个小时里已经有几个护士催促过林瑞，他都是随便应了句便坐在凳子上俯头不语，这时他焦急的内心已松懈了几分，于是跟着护士过去办理手续，当在登记表上填到直系家属栏时，他顿了顿，经过一会思考，最终签下兄弟关系。

接下来是忙碌的缴费手续，可是到了缴钱环节他又停顿下来，仅初步手术治疗费用就需要三万多，他怔怔看着表单，迟疑不决。

过了一会，他拨出一个难为情的号码：手机正在关机状态当中，你的通话记录已存入……

“爸，你快接电话啊！”林瑞紧紧握住手机，无意识地一拳砸到了柜台上，砰的一声响，那手机传出的刺耳卡擦声，吓得他又紧缩回手，“冷静，一定要冷静，你兄弟现在不能没有你，再打，对，再打，一定能接通的。”

随后，林瑞平稳着呼吸，一遍又一遍地按起那个熟悉的号码，半个小时后，手机那边终于接通：“小瑞，现在找爸爸有什么事吗？爸爸正在忙，有什么事回家再谈好吧。”

一听到这个声音，林瑞便像一个濒临死亡的人找到一棵救命稻草般，拼命吼起来：“爸，我在市第一人民医院，我现在需要钱，你快送过来！”

医院里几乎所有的人都听到他洪亮又粗沉的叫声，纷纷向他看去。

“什么，你在医院，你发生了什么事？！小瑞你发生了什事？！”电话那头听到儿子的声音焦急而凄厉，直吓得一颗心似要从胸口跳出。

“没什么时间了，爸，你快过来就是了，我需要钱……”说到最后，又是一阵抽泣。

“需要多少，我立刻就过来，你到底有发生什么事？快告诉爸爸！”

“不是我，是我的朋友，快来帮帮他，他救了我……”

不多时，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匆匆赶到了人民医院，他身边还跟着几名助理，那几名助理很快按着少年给的单据去缴了费用，显得有些苍老的男子则静静坐在少年旁边，捋着他后背安抚。

“小瑞，现在能告诉爸爸发生了什么事了吗？”

“一辆车撞过来，他把我推开了，现在我坐在这里和你聊天，他躺在里面睡着，就是这样。”林瑞双手捂着脸，试着平复一下心情。

“这张卡你现在拿着，里面有五十万，不够的话再给我电话。”林立南摸了摸他的头，“爸爸现在公司有非常重要的急务要处理，不能够陪你，你别走开，就在这里等他醒来。”

林瑞明白自己的父亲十分忙碌，能在这种工作时赶到医院，也着实为难他了，沉默半响，林瑞有些脱力地说道：“爸，你忙吧，接下来的事我自己会处理。”

林立南点了点头：“好，你那位朋友如果醒来，一定要给爸爸电话，还有他的家人在不在？我们父子俩一定要当面拜谢。”

林瑞苦笑道：“爸，我已经向他的家人道谢了，他现在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你不用担心了，你就去忙吧。”

林立南作为经商多年的老油条，怎会听不出儿子这种敷衍的话，然而他并不清楚秦小卿的家事，只道是自己的儿子还没有通知对方的家属，毕竟出了这样的事，任何人首先想到的是如何推责，尤其是事故责任人。他之后与几名缴费回来的助理到治疗秦小卿的科室详细询问了病人的状况，直到完全放心下来才跟林瑞交待了几句和几名助理回公司去了。不过当他临出门的时候，又回头看了眼正垂头发呆的林瑞。

“救命之恩，恩同再造，这孩子，懂得知恩图报，还算有点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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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主任，内科报告已经出来，这个病人是属于两性畸形患者，体内有完整的女性生殖系统，而且经过分析依然在发育中，男性生殖器部分经检查没有任何的生理功能，初步鉴定为女性假双性畸形，但一切要等染色体分析出来后才能下结论。”一名内科医生在办公室里报告。

王主任拿起秦小卿的病历表看了片刻，思索起来：“这个病症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了，如今竟然从一个车祸患者中出现，真不可思议。”说道：“你把这个初步结果带到外科的刘主任那里去，还有，通知他的家属。”

在候诊厅里，林瑞坐了一会，心里又担心起秦小卿，于是发足返回外科手术室，这时秦小卿已被送入加护病房，他按着病历表登记的住院病号房找去，经过一阵焦急的东奔西跑才找到那间加护病房，他从门外驻足下来，只见秦小卿正在病床上静静地躺着，很安静，犹如平时的他一般，只是这次他的脸色很苍白，比以往没有了几分生命力。

林瑞望着那个静美的身影，第一次凝视住，似在那身影身上寻找某样重要的东西。这几个小时里，他不断回忆着那个片段，秦小卿把他死死推开的片段：“真是个傻子，平时还说我傻，你比我还傻。”

正自出神间，一位护士走到他身旁，说道：“您是病人家属吗？我们内科王主任和外科刘主任请你过去一下。”

林瑞轻轻点头，不作言语地随那护士走到内科办公室，刚步入门口，他见今日负责秦小卿手术的医生都在此，心里没来由迎来一阵惊惧：“难道小卿的情况很严重？”刚要问话，王主任拿着病历表站起身，严肃道：“请问您是病人什么人？”

林瑞立即走到他面前说道：“我是他哥哥，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王主任看他神色慌张，叫旁边的护士提了张凳子给他坐下，待他安定下情绪才说道：“你们的父母呢？怎么还没有来，这个涉及到病人的隐私，所以还是请你们的父母过来，而且你填写的关于病人的父母资料及其他相关亲人的信息一个没有，以后有什么事我们医院怎么交代呢？”

林瑞一怔，意识到这确实是个大问题，然后尽量平静地回话：“医生，是这样的，我们父母都去外地了，现在正从外面赶回来，有什么事跟我这个哥哥说吧。”

王主任摇了摇头：“你不是他亲生哥哥吧。你们的姓别不一样，我们需要他的直系亲属过来，因为他的病历很特殊。”

“什么特殊？！”林瑞身体一震，以为秦小卿的伤情真的很严重，焦急地问道：“他还有什么事吗？你们告诉我吧，他的全部医疗费我承担。”

“是这样的，不是医疗费问题……”

“那到底是什么问题，快说啊！！”

见林瑞的情绪又出现波动，坐在一旁的外科刘主任站起身向他摆了摆手：“年轻人，别冲动，因为这个关系到病人的隐私，所以才叫你找到他的病人家属过来。”

“他没有亲人，他父母都死了，你叫我去哪找！”

此言一出，整个办公室顷刻间沉寂了下去，过了会，刘主任和王主任相顾交了个眼神，说道：“你的意思是，你现在做他负责人，对吧，包括他的医疗费用等等？”

林瑞重重点头：“没有错！现在可以告诉我什么事了吧。”

刘主任松了口气，说道：“你的朋友除了车祸造成外伤，我们检查到他是个双性畸形患者，简单来讲就是双性人你听过吗？”

林瑞怔怔一呆，双性人？这是什么病？略为推敲，他想起秦小卿确实与正常男孩有些不一样，问道：“你们的意思是，他是半男半女？”

刘主任看了下秦小卿的诊历表，说道：“这个医学上并没有明确的界限，主要还得看他的血液分析结果，等到明天分析结果出来后，我们再明确告诉你吧。”

“那好吧，等明天把结果告诉我，我现在可以回去看看我的朋友吗？”

王主任说道：“基本是这样了，明天结果出来后再说，但不管怎么样，这种病都需要一笔不菲的医疗费用，至于造成他受伤的肇事司机现在还在接受调查当中，而且事故认定你们也有错，所以司机拒绝承担病人的前期治疗费用，等事故小组认定的责任分配后才支付赔偿，所以这段时间病人的治疗费用……”说到这，王主任没有接下去，而是持着慎重的态度注视着林瑞，似乎跟其他医生一样，怀疑他的承担能力。

林瑞明白医生的意思，随手将袋子里的卡片放到桌上，站起身说道：“这里是五十万，他的治疗费用我会承担，你给他用最好的医疗设备，不够的话再问。”

王主任与刘主任面面相觑，脸上均有不信之色，他刚要叫林瑞将这张卡片收回去，林瑞已匆匆走出门。

这天，林瑞在医院的陪护病房睡了一宿，他一个晚上都在想医生今天跟他说的话，双性畸形患者，这是什么病症？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地倒头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林瑞便来到内科办公室里等候着，那时秦小卿还没有从昏迷中醒来，他的大脑遭到撞击，又因为麻醉效果，预计需要两三天才能苏醒。

到了上午10时左右，一张病理科的血液分析单提交到内科和外科室各一份。王主任拿着分析单走进办公室，将所有的资料都拿了出来。

“林瑞，你叫林瑞吧，现在你朋友的结果已经完全出来了，她的症状在医学上解释是女性假双性患者，用我们通俗的话说，她是个长了个男性假象的女孩子，只要把那个假象摘取，她就能完全恢复女性的真身。”

“什么，你说她是女孩子？！”林瑞心下一震，只觉难以置信。

王主任续道：“她血液中的染色体报告是，染色体核型46XX，她拥有完整的生殖系统，并且不存在畸形发育问题，男性那部分经鉴定是没有任何生理功能的，希望能帮她尽快矫正性别，恢复正常的女性生理功能，趁她现在年纪还不算太大的时候解决，越早越好。”说完将那份报告递给林瑞。

林瑞对这些医学专业术语一点都看不懂，但有个几个字他认得，姓名：秦小卿，性别：女……他重复着数次确认那份报告，似乎还没从震惊之中平复过来，有些犹犹豫豫地回道：“那……等她醒过来再说吧，我无法帮他决定这个。”

王主任说道：“你暂时不用担心这个，病人目前尚在接受外科创伤治疗当中，只是我要向你提前说明这种矫正手术的治疗相关问题，这种手术的后续恢复及一些形体整形费用大概需要二十万左右，这个必须跟你说清楚，现在事故处理还没有完毕，我们也不清楚那个肇事司机能赔付那个女孩子多少钱治疗，而且病人心理那关你也要做好配合医院的工作，就是规劝她尽快做这个手术，别再拖下去了，还有这张卡请你拿回去，医院不能收这个东西。”

林瑞听完阐述后，缓缓走出办公室返回秦小卿的病房，他坐到秦小卿的床沿上，目光柔和地凝视着她，不知过了多久，微微笑了起来：“你没想到吧，其实你不是半娘，你真的是女孩子，以后我们的哥们是做不成了，既然你救了我，那我回报你也是应该的，我会用我所有能做到的一切，把你恢复成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女孩，比林笑还漂亮，知道吗？”

“最漂亮的女孩子？”

“嗯，最漂亮的女孩子，我会让你成为世界上最漂亮的女孩子……”

一道温柔的声音，在那年那夏的某个病房上传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