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天后
作者:无奈排第七 | 分类:言情 | 字数:118.2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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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5章 提霍抑卫
夜月清辉下,夏虫声声。刘彻放下酒樽叹了口气。
在对陈娇的感情上他怀疑着卫青,但他却不愿承认内心深处的恐惧——他更害怕陈娇的动摇,他甚至想都不敢想她真的分出感情喜欢别的男人。
刘彻要验证卫青对陈娇的情感,一旦属实,他肯定会让卫青失去他赐予的一切。可是他却不敢在陈娇面前提起哪怕半个字的质疑,他们的关系已经很脆弱了,麒儿的死源于他的怀疑,如果他再表现出关于哪个确定男子哪怕一丁点的捕风捉影,他可能就让她完全死心。
刘彻更害怕的是,他会在她胜利般的口吻中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哪怕是气话。
刘彻对卫青的怀疑无缘无故,只因当日他与陈娇站在一起徒然升起的般配感就让刘彻笃定他有非分之想。虽然那双佩玉似乎只是一个刘彻疑神疑鬼的证明,但那种感觉却如此强烈,这或许就是一个充满占有欲的男人应有的直觉。
原本以为尽快将卫青调离长安,尽快改变自己被动的态度,尽快主动的去接近她,陈娇就会慢慢接受自己。
可惜都是徒然枉费心思,陈娇的话简直句句戳他心窝。
厌倦,她竟然说她早就厌倦了他。厌恶,她甚至还说看见他就厌恶!
刘彻的情绪一下波动起来,眼神从迷离惆怅变得锋锐犀利。
元封二年立秋之后,天子刘彻下诏各地封国郡县需大力举荐当地有能术士,献长生方术者千金重赏,有异能通天者一经验证便可直面天子。
此诏一处,原本就想扬名立万的术士更是各个如打了鸡血一般跃跃欲试,诸侯封王各地官员更是投天子所好,靠着推举和引荐获爵封官者不在少数。凡事有些本事的术士很快就能获得汉宫之主的青睐,天子刘彻对他们大行封赏不计其数。天子的大方令朝臣侧目,令百姓殷羡,各地百姓口耳相传,都说天子刚过而立之年文治武功皆超文景,所行之道直逼秦皇,竟是早早的就要寻求长生不老的方术,已固江山万代。
只是人们看到的往往是那些术士如何得势获宠,却不见一朝被天子识破所谓的长生把戏,便是三族尽灭的惨烈下场。
元封二年十二月的大雪将整个未央宫覆盖起来,银装素裹,让那些往日庄严而浮躁的宫殿变得肃穆异常,清冷而寂静。
未央前殿的朝会已经散去了许久,两名没有品阶的杂役宦官正在通往宣室殿侧殿的无人甬道里清扫着积雪。
“知道么,猗兰殿的徐美人被赐死了。土灰色无品宫布袍的宦官拿着扫把,一边清扫者积雪一边低声对身边的同伴说。
“那个经常唱曲伴驾的徐美人也被赐死了?!”另一名宦官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先前的宋良人不是才被陛下赐了一条白绫么,还不到半个月呢!”
宦官叹了口气,更小声道:“自从术士公孙诡先生入宫以来,陛下入夜后经常宿在柏梁台斋戒问仙求长生之法,听说灵异的很,因为这个,现在陛下几乎不再踏足掖庭了。最近徐美人白日里常在陛下身边伺候算是得宠了,谁知道怎么提了一句椒房殿的合欢树被前几天的大雪压断了大枝或许活不成了,就引来陛下一通大怒,当晚就被赐死了。”
“听说徐美人出身也不错,入掖庭猗兰殿三四年才入了天子的眼,可惜没几天就……哎,真是命。”扫雪的另一名宦官也叹了口气,四下看看雪地里寂静无人才道,“陛下这半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喜怒无常言谈刻易,越发叫人害怕。前一刻还跟哪位夫人美人说说笑笑,但凡有一句说到不高兴的地方,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赐了鸩酒。就说蔡丞相,汲黯大人这些两朝重臣,一句说不好陛下也要当着面翻脸呢,更别说咱们这些下人,小心伺候还脱不了杖杀鞭死的结果,那宣室殿里那天不死个人?”
“快别说了,好像有人过来了。”扫雪的宦官慌忙制止同伴。
远处急切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踏在雪上发出的咯吱声引起了宦官的注意。
“西北定襄匈奴夜袭战报!”三名羽林郎手拿战报急匆匆的走向宣室殿,根据宫规军报火急宫人避让,两名宦官连忙靠着墙根卑微的垂首站好,眼睛都不敢抬起。
刘彻的书案前铺陈着军报白绢,他沉吟着靠在主位上半晌沉默,安静而空旷的大殿里,只有青铜火盆内的炭火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匈奴左贤王一部又袭定襄,哼,看来上次给伊斜稚的教训还不够深!
“司马迁拟旨,传朕旨意,命屯驻朔方的卫青将兵十万,深入匈奴右贤王部……”
司马迁手中的狼毫疾书,却在写完最后一个字后久久听不到天子的下一句口谕。正当年轻的司马迁有些好奇的抬起头时,他看到天子那双深不见底的瑞凤眸虚眯起来,半晌天子的声音再次传来。
“传朕旨意,封平口练兵的冠军侯嫖姚校尉霍去病为骠骑将军,赶往代郡与朔方郡大将军卫青各领五万兵马,分出代郡、定襄共击匈奴右贤王王城,帐下众将,悉听军命。”
元封三年暮春,微醺的春风正是得意的时候,上林苑平整的田园驰道上,远远而来的是一个锦衣猎装的精神少年,他一身玄黑的猎装,额上一抹红色的头带,背着适中大小的雕弓,穿过开得正好的木香与蔓长春□□,衣服和叶片、花瓣摩擦,发出的是季节的声音。
“母后,好消息。”
已近九岁的刘麟“吁”了一声一勒马缰,动作纯熟的跳下枣红色的小马脊背,精致的棕色鹿皮长靴踏在绿莹莹的操场上,快走几步就来到了雍容高贵的红衣女子身边。
或许是因为刘氏家族优良的外貌基因,又或许是因为父母的倍加珍爱,刘麟虽然还没有度过九岁生日却已经比同龄的孩子高出许多,颀长康健的身体,睿智沉稳的性格,甚至几分与堂邑侯年轻时相似的气度在这个小小少年的身上都有了那么一点冒头的势头。
被一众侍女簇拥的陈娇看着眉眼日渐长开已经有几分英俊容色的儿子露出一个几分欢喜几分欣慰的笑容。
“母后,大将军和骠骑将军北出定襄打了大胜仗!”刘麟眼角微扬的眼中满是激动和欣喜,“听东方朔说骠骑将军第二次带兵就斩杀敌军四万余人,俘虏匈奴小王物人及王母、右贤王阏氏、王子、相国、将军等一百二十多人,枭虏侯,擒虏目,身先士卒勇冠三军,当真正堪称‘冠军侯’!”
刘麟跟随授业太傅学习已有两年,骑射书礼尽皆出众。虽然年纪仍然不大但最重要的君臣礼法却明于胸中,早就不是那个跟在霍去病身边叫他“小霍哥”的乖巧孩童了。
“我已听说了。”陈娇微微颔首,对儿子的兴奋报以温和一笑:“霍去病此次的确是立了大功。”
刘麟揽着陈娇的小臂陪她散步,神情分外亲昵。
“母后,你知道吗,其实我还是最佩服大将军。”刘麟说,“虽然大将军只斩敌万余人,比起骠骑将军少了很多,虽然这一次从父皇到朝臣都对骠骑将军赞赏有加,但父皇跟我讲过他对此次用兵的战略的布置,我私下认为大将军所带步兵步步稳扎,本就是袭堵匈奴人的主力,若非如此骠骑将军如何能带领骑兵长驱直入驰骋千里,毫无顾忌的饶进右贤王后方立此大功呢?倘若换一换,大将军依旧能胜任骠骑将军的职责,但骠骑将军指挥盾阵步兵牵制匈奴主力就未必如大将军那样游刃有余了。”
刘麟说话声音明快清亮,还带着几分童稚,但他所说之话却句句在理,令陈娇不由心中惊喜纳罕。
一旁的大寒从小看着刘麟长大,见他这般聪颖也不由惊喜道:“娘娘,三皇子小小年纪,却是如此有见地,奴婢为娘娘高兴。”
刘麟听了大寒的话笑嘻嘻的歪着头看陈娇,有一点孩子气的得意。
“外面天天有人说好话,你再夸他,他又不知道他要怎么欢喜了。”陈娇嘴上这么说,唇边还是荡漾出喜悦的笑容。
“母后,麟儿真的很佩服大将军,大将军指挥六次匈奴会战从无败绩,此次更是不贪功不冒进,成就骠骑将军少年威名,名将风范尽显。”刘麟说起卫青,虽然还是带着微笑但神色已经正经了许多,语气里带着对卫青的骄傲和赞许。
“是,卫青这个人确实……是将帅之才。”陈娇若有所思,目光不觉看向身侧一名侍女手中捧着的彩绘漆盒。
刘麟很快就捕捉了陈娇的这个目光,不由也向那侍女手中看去,见到那彩绘漆盒便好奇道:“母后,那是何物?”
“一件生辰礼。”陈娇淡然答道。
“母后我看看可以吗?”刘麟闪着眼睛问。
陈娇微微颔首,刘麟得到许可便轻轻打开漆盒,见两罐莹润的棋子放在里面,其中一盒白子竟是微微透着紫色。
刘麟还小,对这些没什么兴趣悻悻的盖上盒子道:“母后,我去找闳儿骑马了。”
看着儿子翻身上马越跑越远,大寒轻声道:“娘娘,大将军有心了,此去定襄千里之遥,这荆山紫玉棋子能赶在娘娘千秋之前送到,确实花了一番功夫。”
陈娇垂眸,长而浓密的睫毛轻颤,没有任何回应。
月余之后长安夏,卫青与霍去病便在此时凯旋回到长安,长安百姓夹道欢迎,争相目睹年少有为的骠骑将军归来。显然此次战役之后,十九岁霍去病的光芒已经盖过了卫青,成为了大汉最年轻的战神。
刘彻在微扬前殿隆重接见凯旋而归的众位将领,盛赞霍去病少年骁勇,冠军侯益封食邑五千六百户,赐冠军侯开府城南。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天子只是在嘉奖卫青过后赏千金,却并没有为其益封。
几日后论功行赏的朝会散去,在回长平侯府的路上,霍去病骑在马上有些闷闷不乐。
“去病,怎么了。”卫青看着霍去病似有心事。
他不问还好,一问之下霍去病立刻不平道:“陛下是何意思,为何不给舅舅益封?舅舅也是,斩敌一万也是大功,没有增加封邑舅舅不面圣陈情就罢了,竟还能在朝会后与臣公风轻云淡的谈笑风生,是何道理?”
卫青一听原是外甥为他鸣不平,心中不禁慰藉,与霍去病的白马并排而行,淡笑道:“我已位极人臣食邑过万,联姻后族两子襁褓封侯,再要益封岂不是朝野侧目?去病啊,天子对我什么都不赏我这心中才能略松口气,不然,淮阴侯韩信功高震主之事怕是要今日重演了。”
霍去病毕竟年轻,驰骋疆场破阵杀敌自是天纵英才,可是朝堂之事牵扯颇多,朝中关系枝蔓恒生,他弱冠之年当真还还揣摩不到太多。自是听卫青这样分析也不由心中一震,联想起自己此次的无限风光和天子有意为之的大肆封赏,心知舅舅六次出征从无败绩,天子对他已然赏无可赏,如今之举大是“提霍抑卫”之举。
霍去病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舅舅是何等样忠义在前舍命尊君的人他心中最为清楚,且不说当年舅舅在上林舍身搏虎救天子一命,就是这些年他为大汉尽忠尽责抗击匈奴,风餐露宿殚精竭虑,在天子那里竟然落下的只是一个功高震主莫名猜忌的结果,即使天子刘彻一手培养并启用了霍去病,但他还是为舅舅不愤,更为他不值。
若说在军中的绝对威望,那些都是十几年来舅舅用鲜血换来的,凭什么就要被无端猜忌呢?
霍去病拒绝了天子在城南奢华豪宅为他开府的赏赐,一身玄黑甲胄的他在宣室殿当即豪言道:“匈奴未灭何以为家。”
这是霍去病的心声,更是一种为卫青不平的抗议——匈奴大患尚未解决,天子怎么能无端猜忌忠臣良将,如此一来,国之何家?!
“去病,你说得很好。”刘彻的薄唇边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正色的霍去病不知道天子是不是真的明白了他的意思,直到他见天子离开主位踱步到他的身边,拍着他宽阔的肩膀说了那些话,他才惊喜的露出了笑容。
刘彻说:“去病,你还年轻,不要误会了朕对卫青的一番苦心。朝堂之上,不是只有你和朕两个人的眼睛在看着他,你舅舅想来为人谨慎低调,你知为何?他在朝中步步小心朕又怎么能无端让他成为众矢之的呢,无封只赏对他来说未必是坏事。你回去告诉卫青,就说朕信得过他,等他下次进宫朕还有更好的赏赐给他。”
“陛下果然深谋远虑。”霍去病听了刘彻一番话,拱手抱拳笑道,“去病少年跟随陛下,对陛下的谋略才敢钦佩万分,愿众生跟随陛下荡平匈奴,陛下网络天下英才只有万种手段驾驭,至此去病再不敢妄加揣测陛下的圣意了。”
霍去病心中快意,离开宣室殿时的脚步都带着少年的轻快。
刘彻负手立在殿中,看着霍去病的背景微微眯起了眼睛。
第二日卫青进宫述职,将兵务交接之事一一汇报给刘彻,刘彻扫了几眼他的奏章,似乎并不着急看清这些交接的事务。
卫青禀报之后,不见刘彻回应,抬头向天子头来礼敬的询问目光。刘彻只是淡淡一笑,将竹简奏章放下和声道:“仲卿,你可有怨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