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微式微
作者:青刍白饭 | 分类:言情 | 字数:21.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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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钟声梵音禅深深
转过阁台廊道,风城便看见直立风中的一青一白,一动不动,从身影看来,竟含着无尽的立意。
风城暗自叹息,仍旧提声破了那方静默,“公子,寺庙上下里外都已搜寻一遍。”
“嗯?”风倾衣悠悠地捻了一片落叶,眼中飘渺朦胧的烟雨淡雾仍不及消散。
“并未发现活人!”风城看了看主子,垂眸答道。
微皱修眉,抬首看向不远处高耸的钟楼,仿佛间,一声声禅定悠远的钟声此时在寒风中不胜寂寥,念依追问:“钟楼上也没有人么?”
风城不解她何来的浓愁,如实道:“没有”。
一阵阵梵音钟声,随风传响,仿佛依旧是那白眉老僧坚定佛手中的敲打之声。钟声、钟楼、红瓦、黄墙,与记忆中的初见并无半点不同,只是那时他在敲钟,而她独倚钟楼静坐。
风念依自认从不参禅不信佛,见佛便仅一笑耳,甚至在内心深处有着不知缘由的抵触。然总有人道她悟性高佛缘深,以她之见,一生任性笑傲红尘,佛也暗羡。
然终有一人,她至始至终只有敬佩。
一生敲钟人,一生笑寂寥,一生无名扬,一生百事了。
不经意的初见,不经意的交谈,便是她亦知这人修为见真,已入化境之地。
那时她愁肠难解,兀自在钟楼顶寻一方安静,看着大观山景,不禁兴叹:“巍巍峨山,汤汤东水,怎能理解人间的花开花落,‘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成王败寇,便是如此……”
在那一刻,下方亦传来一声深叹,那叹息带着悲天悯人的慈悲,那叹息带着静观万物的了然。让她情不自禁地低头看去,一入眼,便是穿着一身残破陈旧袈裟的白眉僧人,貌不惊人,只是眉间的微笑竟然如此纯净圣洁,仿佛万事到了眼前,不过是浮云草芥。
不仅如此,她心头忽然呈现一个古怪的念头:这人这双眸子仿佛在千百万年前便存在她的脑中,无所不在,欲摆脱,摆脱不了,欲追随,追随不上。霎那,一种浸透酸甜苦辣的百味茶涌上喉咙,太苦太难受,仿佛人世间不能承受之重都在一时展现,在这面前,她只能痛得哽咽。
稍后,她才压下这些古怪,认认真真打量他。或许是兀自被打断的恼怒,或许是为心底这古怪的心绪不喜,她突然有些想刁难这个不知何处冒出来的和尚。
似笑非笑地挑眉,问道:“如何是佛?”这是一个最简单最基本的问题,但也是一个最难回答的问题。每个人中间都有一个佛,佛千变万化,难有定言。
老僧似乎并不把她的挑衅放在心上,依旧微笑道:“即汝便是。”
她微微蹙眉,总感觉这话有些熟悉,下意识追问:“如何领会?”
“更嫌钵盂无柄那!”
有些意思!她继续问道:“如何是微妙?”
“风送水声来枕畔,月移山影到窗前。”
“如何是极则处?”
“懊恼三月雪,不及九秋光。”
“色身败坏,如何是坚固法身?”
“山花开似锦,涧水湛如蓝。”
原来不信,如今真真碰上一个得道之人,她眸中浮光掠影,收了那份漫不经心, 较上了劲:“和尚修道,还用功否?”
老僧好似入定般不为所动,依旧笑答:“用功!”
“如何用功?”
“饥来吃饭,困来即眠。”
她闻言讥笑:“一切人皆是如此,难道亦是同和尚用功?”
“不同。”
“何故不同?”
“他吃饭时不肯吃饭,百种须索;睡觉时不肯睡觉,百种计较,所以不同。”
她默然,一时无言。
老僧却无喜无悲、平静道:“女施主,有佛门慧根。”
她翻身飘下,移至老僧前,恭敬拜礼:“大师,我方才着相了。不知大师法号?”
“老衲无名。”老僧淡淡笑语。
她合手作揖:“名空性空,原是无名大师。小女子,风念依。”
无名了然般点头:“风施主,方才一声喟叹,不免多了一份心思。”
她恭敬请教:“请大师不吝赐教!”
“一念心清净,处处莲花开;一花一净土,一土一如来。”无名静静念道。
她静思半刻,苦笑道:“纵然心静,亦难放下。”
“心不全静,念不全净,如是皆皆。”
“请大师俱以详情告之!”。
无名施施然道:“阿弥陀佛!施主,身外笑傲红尘,实则易伤春悲秋,没有真正忘我放达,万物感于情而藏于心,万事知于心而暗萧索,不道,不思,不舍,不去,是故难以放下。”
她怔怔无言,半天说道:“大师以法教我。”
无名意味深长道:“‘游戏三昧’,随缘自适,烦恼即去,施主慎思之!”便脱身而去,风中还传来渐行渐远的声音:“……寅朝用粥充饥,斋时更餐一顿。今日任运腾腾,明日腾腾任运。心中了了总知,且作狂痴缚顿……”
时隔三年,风念依一直苦苦寻找答案,奈何总不得彻悟。如今钟楼依旧,人却不知是否安然。
一时间,悄然喟叹。
风倾衣看着风念依沉思的模样,眼中的颜色几经变换,最终沉淀成深邃的汪洋,漫不经心问道:“可有发现?”
“其他地方无甚发现,只有在后院水井旁发现了这个。”说着风城双手递送上一个不胜起眼的黑色小瓶。
风倾衣淡淡地扫了一眼,眉头微皱,没有接过。倒是一旁已经回神的风念依一把拿去,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的端详一把,而后笑道:“风城,你家公子好洁,怎会触碰这漆黑沾泥的玩意儿。”
风城怎会不知,那东西本就是递给风念依,不过他聪明地保持缄默。
风念依去了黒瓶的瓶塞,一阵刺鼻气味从瓶子溢出,她轻轻一闻,“果然如此。”即便塞了瓶盖,扔回风城手中,动作一气呵成,她对风倾衣挑眉道:“你猜这是何物?”
风倾衣想也不想,淡淡答道:“毒药。”
她颇有兴致地追问:“什么毒?”
“尸毒”一本正经。
风念依丝毫不给面子地讥笑,瞥见一头雾水的风城,顿首叹息道:“可怜的风城,你这主子就喜欢拐弯抹角,不知你在他底下做事,会死多少个脑细胞。”继而解释道:“这正是尸体所中的毒,这毒是一份非常特殊的猛剂蒙汗药,遇水则无色无味,难怪无人察觉,可见歹人将这毒投掷水井中,药晕寺人,才行凶杀人。”她微撇鼻头,神色轻鄙,“妖妖,你不会多说几字,你这‘说话的艺术’真令人难以恭维。”
风倾衣优雅闲淡的拂落飘叶,淡笑:“你懂,就行。”
“可是我要多费唇舌!”控诉口吻。
“曾经有人说我周身上下便只有一个优点,从不废话。”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某人,无语以对,可犹自不甘心,勉强反唇道:“但是语意不清。”
“你明白,不是么?”这时的风倾衣总是不慌不忙,轻松对阵。
“呃,风城,来说说详细情况。”风念依随便找了一个借口,言左右而顾他。
看着两两相斗争锋相对的两人,风城不禁暗笑,姑娘每次到最后总是无言以对,但又总是挑起话题。连这借口都不甚高明,他不想拂了姑娘的意,只是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姑娘,什么详情?”
转移话题失败的风念依,眼底烟雾蒙蒙,心绪低落:“风城啊,即使我不是你主子,看在我们多年相识的份上,且咱俩的感情也不错,你也要帮我圆了这话!你这样太伤我心了。”
“……”风城面红耳赤,暗自抹汗,尴尬地笑笑,心想原是此话不假,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爱将受委屈,风倾衣当然没意见,只是他不大喜欢风念衣逗弄他人,便淡声吩咐道:“城,你先下去。”
已无话可说的风城趁此,恭敬鞠了一躬,便只身退了去,只是看那身影有些慌忙。
逗弄了风城的罪魁祸首半点愧疚也无,暂抛却烦恼,心满意足道:“风城,还是这么可爱!”话锋一转,“只是错跟了主子,埋了心性。”
比干心璇玑窍的风倾衣自是不跟她一般见识,不露痕迹的移了话题:“这事你怎么看?”
风念依不由心中叹息,原是最不喜那些所谓的江湖纠纷权力相夺利益相争,纵使整个江湖倾覆,又干她何事。然一不小心卷了进来,便不得不千般计较。无名所说的果然不假:‘世人吃饭是不肯吃饭,百种须索;睡觉时不肯睡觉,百种计较 ’。
她自嘲道:“唉,是太过聪明,这下麻烦大了!这瓶子明显就是故意留下的!谁会将这么重要的证据扔下?先前我就说过,这种蒙汗药只在两个地方有,如今好了,凶手就喜欢这样似是而非。”
“嗯。”风倾衣玉手轻按微翘唇角,露出一个浅笑。风念依一直认为这是标准的狐狸式妖媚而凉薄的笑,一笑,便是在算计他人,一笑,必有人倒霉。
她瞄他一眼,转身就走,边走边自言自语:“下山,这煞气太重,我才不想触了霉头。”
青冥下,一抹斜晖对山头,松风起,菩提枯枝暗叹息。
年年度人,原来度不了己。
一代禅门宗风,轰然倒塌,不知就此掩埋,还是会再振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