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微式微
作者:青刍白饭 | 分类:言情 | 字数:21.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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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人世几回伤往事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独上白石顶了。
飒飒风响,白雪飘飞。
白石顶上依然如故。
白石顶受武林之人追捧并非全无原因,它的最奇处,在于它的鬼斧神工。
白石山,地处凉州与雍州的交界处,本是此二州的最高峰,但其顶部却像是被外力横面截断,形成了一个大大的高山平原。
最令人称道的是,这白石顶又被一分为二,一大一小,中间蜿蜒着一条长长的谷地。谷地极深,在白石顶往下看,常被浮云遮蔽,据说自今也无人下去过。谷地两旁是高耸的悬崖峭壁,全是大块的白石垒堆而成,白石山由此得名而来。高空俯瞰,整个白石顶颇有些道家太极的模样。
如此巧夺天工的神奇,在许多人眼中,便是集日月之精华、习武练功的难得之地,被武林人士钟爱也就不足为奇。因此,与青蓝楼一道,为人所熟知已经不下百年。
虽然每年上白石顶比武之人多如牛毛,可是此刻却寂静极了。
风念依没有骑马,对她来说,轻功比骑马更快,然而她只在雪地中缓缓而行,白石顶上寂静无声,只有风呼呼的声音。
她依旧是一身紧身素衣,没有帷帽,三千青丝随风飘舞。
满身的雪,随着一阵阵狂风,拂落还满。
她的腰间还挂着那支玉笛,晶莹剔透,碧绿温润,是雪地里唯一的亮色。
唯一与旧时不同的,是她的手中拿着一把长剑,这把剑,观其外貌,纹如列星,光如灿日,形状古朴,气势森然,一看便知是世间名剑。
她环顾四周,雪落眉间,平添了一股说不出的冷然与凌厉,一向含笑澄明的眼睛也只剩下一汪深不可测,未抿的唇角透着坚定,沉稳的步伐透着决绝。
四周并未有人,只有一栋不知何时筑起房子。房子筑在悬崖边,全用白石堆垒,造像奇崛。
风念依走向石屋,到了门前停住脚步。稍想片刻,深吸一口气,用力推门。
门应声而开,第一眼看见的毫无疑问是既想见又不想见的风倾衣,也是秦丰。
大雪纷飞的天气,屋内却一点不冷,碳烧得旺旺的,屋子里也暖乎乎的。
室内不大,东西也不多,正对着门有一床榻,塌上铺着厚厚的毛皮,而秦丰正坐在上,塌上有矮桌,桌上一小红炉,煮着热茶,热气腾腾。
门被推开的那一刻,冷冽的风和着白雪冲进屋内,卷起点点火花。
风倾衣没有站起,只是唇角微微勾起,轻抹一丝笑意,自然而然道:“你来了。”
风念依深深看了他一眼,带着满身白雪走过去,也不拂落衣上雪,直直在他对面坐下。
而在她身前放着一杯刚倒出的热茶,可见他早知她来了。
风倾衣衣袖一拂,门自动关上,他推了推茶盏,道:“喝些茶,热热身子。”
风念依沉默片刻,才依言小口小口地喝起茶来。喝完放下茶盏,抬首对上那双盯着她看的紫眸,不带任何情感地缓缓道:“我要交代。”
风倾衣青袖轻拂,举止优雅地为她添上茶,轻笑道:“好,我说。”但他的眼中没有半分笑意,“这一切,都是一场我精心策划的阴谋!”
“还记得六年前你我初遇,翡翠山,杀山贼,不打不相识,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太巧了吗?没错,当时你逃出皇宫,我已经跟着你身后了,你没有察觉,而我只想找一个契机出现在你面前,而我等到了。”
“我为何要接近你?宋卿卿,风华公主,梁朝最后一位公主,拥有足可以建立一国的财富和号召天下的号令,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你说我怎么可能放着这么大的威胁而置之不理?”
“而我又知这位风华公主,喜欢行走江湖,好行侠仗义。于是,我化为风倾衣,一步步接近你。事实证明,我成功了,你虽然警醒,但也亦感情行事,只要多舍身救你几次,多在你眼前晃悠,以己之心软化你,自然而然你会向我靠来。你看,聚红窟那场做戏,你不是全然信任我,喜欢我了吗?”
风念依苍白了脸色,紧紧握住拳头,唯恐控制不住。
风倾衣似无所感,继续道:“少林出事,是在你我上少林之前,本来就是做给你看,就为了引起你的怜悯之心,将你卷入这纷乱的江湖。”
“之后韩府被众武林围剿,只是我扔出的一个投石问路的棋子。你一向将宝藏的秘密藏得很好,即使我在你身边几年,也未曾打探出什么,可是韩府一出事,你便有些慌了,让夜煊去张家,自己跑去赵府,我便确定宝藏与张、赵两家脱不了关系。”
“至于为何选择拿韩府做棋子,一是因为你与韩府来往甚密,虽然你信中提到得不多,但我知道韩府是你的心腹,二是从寒成口中得知一二。”
风倾衣在火炉中添了添银碳,让火烧得更旺些,放上壶,又开始煮茶。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他此刻如一名士,蕴藉风流,尽兴而来,赏雪,品茶,饮雪而归。
然而,从他口中传出的言语,淡淡的语气,足可以毁了她的信念,她一直心中默念:“我不信,我一点都不信”,可是风倾衣不给她任何喘息时间,一个又一个重锤狠狠砸在她心上。
“对了,最初知道藏宝图恐怕与韩、赵、张三家有关,还是曹忠的功劳,哦,我知道你已经从他口中知道了。不过你不知道的是,那曹忠那里得到消息的那一刻起,我便在三家里面埋了棋子,都是不起眼的,可是偏偏就能鼓动韩成、赵文硕与张家人,韩赵两家不用说,你已经知道了。而张家,你或许不知道真正向往投诚的是张清,我给张家一个锦绣前程,他用秘密来交换,至于那张家庶女只是用来迷惑你而已。”
风念依从最开始的愤怒,到悲愤,到心死,到如今的麻木,整颗心仿佛浸在冰里,一点一点冷下去,只等待最后被冰封。
然而此刻,她下意识地想起张清让夜煊带给她的信,想起那些似是而非的破绽,麻木的心竟有一种诡异的恍然大悟。
她满脸呆滞道:“雍州之战呢?”旧时明亮的眼睛中没有一点光亮。
风倾衣仿佛没有看见她的表情,只淡淡一笑,道:“其实,我是想借你之手,帮我摆平江湖,就如我与你说的,近年来武林独大,竟然已经可以与朝廷叫板,如此下去,那还了得?阎罗门奇袭各门派,只是给一个下马威,造成惶恐。而我需要一个力量一个时机能够将江湖中的大势力一举削弱,但朝廷已经没有多余兵力做这些事情,因为南北藩王还未解决。”
风倾衣喝了口茶,润润喉咙,而后继续道:“而你是我最好的选择。首先,你拥有天下至宝。其次,你有能力做到。只是,这被无衣(秦轩)背地里动了手脚,我是未曾想过致你死地,因为你还有用处,故而我竭尽全力将你从鬼门关中救了回来。”
风念依死死盯着对面人的眼睛,问道:“为何花大力气寻了水玉莲与火影果为我疗伤?”
风倾衣不慌不忙道,眼中满是寒芒:“你肯定疑问,我为何要与你一战?其实,这只是为了全母亲的执念罢了。或许你不知道,我的母亲,风衣然,也是风氏家族的嫡女,只是,你母亲是风家家主之女,而我的母亲却是风家二房之女。”
旧年里,风家对她来说是一个陌生的符号,也从来没有听说过母亲说起风家之事。开始她以为母亲只是民间女子,因为在当时的世家大族中并未有风这个姓氏。后来,才知风氏是一个隐家大族,连延数百年,操控南地经济,却鲜少出现世人面前。
之后,她慢慢知晓母亲似乎与风家恩断义绝,至于原因不得而知。而后,梁朝覆灭,风氏家族一夜之间消失,连一点痕迹也找不到。
“你更不知道,我的父亲为了风依儿,抛弃了我的母亲,抛弃了我和无衣。母亲一生都活着风依儿的阴影里,死不瞑目!我怎么可能放过你,风依儿的唯一女儿?当然,我不会占你便宜,治好你的伤,然后实实在在地打败你!”
自认识他以来,第一次听他说如此多的话,可是,他说这么多都是为了使她更绝望,都是在恩断义绝之前施舍一个真相。
呵,这一场泼天大谎呵!
前生,她以世家子弟、凭强腕手段,年纪轻轻便获得上将的殊荣,她以为她可以一生醉卧沙场、铁马金戈,不想信错人,遭遇背叛,毁了前程,毁了家族,断送的性命。
今生,她步步小心,时时谨慎,虽是至尊公主,也努力让自己强大。她以为这样就可以慷慨激扬、意气风发,获得圆满的幸福。到头来却是家国覆灭,身世飘零,陷入一场惊天阴谋之中。
呵,什么是情什么是爱?
她不会问他“对我的爱是否是真的”这种傻问题,事到如今,真又何妨,假又何妨?她倒宁愿是假的,至少他没有用自己的真情做筹码,否则会令她感到窒息般的可怕。
她转了头,不去面对那个恨爱不得的男子,从喉咙中挤出一句话:“为何要杀了夜煊,他何其无辜。”
“无辜?不,只要背叛阎罗门,只有死路一条,给他多活了一年,已经对得起他了。”
风倾衣仿佛觉得给她的打击还不够,抿上一口茶,抛出足够令她完全疯狂的话:“既然已经说开,我便索性告诉你宋瑾的事?”
“哥哥?”风念依无意识呢喃出来。
“对,你的哥哥,前太子宋瑾,是被我折磨致死的。”风倾衣仿佛陷入疯狂的回忆中:“呵呵,第一眼看见他,我的全身就叫嚣着毁灭,凭什么他一出生就万千宠爱,凭什么他可以活得那么净洁无尘,凭什么他能有那么温暖而怜悯的笑容……我不信,世上怎么会有如此之人,于是,我令他看世间最丑陋龌蹉之事,让他受鞭笞、刑烙、凌迟……”
“不要说了!”风念依倏忽站了起来,抽出手中的剑,直直抵在风倾衣颈项处。她的眼眶再也抵不过酸楚溢出泪水,而愤恨的眼光,直接戳向风倾衣。
这一刻,一股泼天大恨齐齐涌出,仿佛决口的堤坝,只要有一个小口,便再也拦不住汹涌澎湃的流水。
这一刻,她恨他,从来没有过的恨。她不敢置信,她的哥哥,那个风光霁月的哥哥,会因为如此可笑的原因,死得如此的委屈。
当年,她初落异界,带着残缺萎靡的灵魂,投身三岁孩童。面对这个陌生至极的世界,她迷茫无措,毫无热情,似乎找不到支撑活着的动力,甚至整整一年,都不曾言语。她曾多次听见有人嘀咕:公主生来就是傻子。
父亲一见她就哀叹,母亲一见她就落泪,于是,她被安排在独立的院子里,父亲再不让母亲见她。
只有哥哥,比她大三岁的哥哥,一个六岁的孩子,每天来陪着她,和她说话,从不介意她的漠然,她的“痴傻”。
只有哥哥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人,他的妹妹多么多么聪明,虽然他人从来不信。
她的重新振作是因为哥哥,哥哥就像她生命中的一道光,照亮了她的前路。
苍天如果有眼,怎么舍得让这样的人死于非命?
呵,风倾衣,秦丰,这就是她爱着的男子,如此的卑鄙下作,如此狠辣决绝!
风念依只觉整颗心被掏空了,空落落地疼。
她闭眼深吸一口气,冷声道:“拿起你的剑!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