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密麻麻的微软雅黑字体围着太阳穴打圈, 唐诺眼睛酸痛，将书放在一旁的小桌子上，留一盏小夜灯。

这几天应尧之每日归家的时间都在入夜后, 在客厅静坐一会儿才能洗去一身清冷的夜的寒气。

他放轻步伐, 站在主卧的床边用视线描摹妻子恬静的睡颜。

应尧之蹲坐在床前, 他想触摸唐诺的脸颊, 因为常年训练手心粗糙, 于是中途转了个向，用相对细腻些的手背摩挲着。

唐诺睡得浅，感觉到触碰便醒了。

光线被一个高大的身影笼罩, 她揉揉眼睛，小小地皱着鼻子, “几点了？”

“十一点二十一。”

闻言, 唐诺皱眉,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工作上的事。”

她便没有问了。“快睡吧。”

应尧之点头，“我去洗漱。”

唐诺打了个呵欠, 睡意再度袭来，不愿再和他交谈。应尧之心中有事，见她小小的一团窝在被窝里，忍不住搞怪般摇摇她的肩膀，果真纤细得如同能捏碎一样。

“你干嘛——？”唐诺不耐地拖长音调。

“糖糖。”

“睡觉啊……”

“我明天要出差。”

“啊？”唐诺又打一个呵欠, 意识仍在恢复的进度条上。

应尧之以前风里来雨里去的日子她没参与过, 现在这工作倒像个正儿八经的上班族, 俩人聚少离多也多是因她在读研究生的缘故。

“出差。”他以为她没听清, 重复。

唐诺这下清醒了。应尧之要出差……只怕不会是什么简单轻松的活。她心中无端生出几分担忧, “要走多久？”

“快则一周，慢则半个月。”

唐诺嘟着嘴, 一直看着应尧之，直把他看得不好意思了，捏捏她的鼻子，“放心，没什么大问题。”

她点点头，双手抱住他的脖子，“既然你把我瞌睡赶走了，那我们做点别的吧。”

“我先去洗澡。”应尧之托着吊在自己身上的树袋熊。

唐诺不依，嘟囔着：“做了再洗。”

于是在这个边做边爱的船戏过程间隙，两个人竟然还分了几分心思去讨论夫妻这条船的未来航向。

“你……你说，我研究生毕业后去干嘛？”

“随你。”

“我继续读个博士，你觉得怎么样？”

他把她翻过来，两人鼻尖快要抵到一起，呼吸交缠，“你想吗？”

“我问你意见呢。”

“我随你。”应尧之闷闷地说。

每当他脸上露出懊恼的表情时——当然大部分时间没什么表情，他整个人会像一只受过伤、嗷嗷待哺的幼狼，眼睛亮闪闪，眉毛尾稍向下拖着，直看得人母性泛滥，恨不得把他揉进怀里。

唐诺凑上前把应尧之胡乱亲了一通，“可是我这个专业，硕士毕业不读个博士，出去就业就跟本科生一样，没竞争力。”

应尧之沉吟道，“唔，别太累。”

唐诺偷笑，有时候真觉得应尧之这人比较粘人，和他给她的第一印象不一样。笑之后想一想，有一种莫名的更大的空虚和恐慌。

因为第二天有正事，俩人没有耽于欲念。应尧之抱着唐诺去洗了个澡，她沾床便沉沉睡去了。他亲吻她的额头，思绪飘向这几天总的情况。

*

其实，应尧之已经提交转业申请，再在这个岗位坚守一段时间，便从此脱去军籍。到底不是那么容易放下这一切的，心中像被塞了一块石头，沉甸甸地悬着。

过了热血的年纪，心中有了羁绊。人在不同时期会选择做不同的事。

赵卿和易彩儿从得知应尧之的决定起，两人便跟约好了似的，对他进行连番轰炸。俱是不相信他会在年纪轻轻拿到此头衔时选择转业。

赵卿如今说话比大学寝室夜谈时要含蓄许多，多年圆滑的办公室政治工作，少年褪去锐意。“你现在转业你能得到什么？前头苦都你吃，后头福气没你的分！

“老应，你去希夏邦马西峰走一遭冷静一下，哥几个一路走过来多不容易，得，你可别走一半就撂挑子。”

易彩儿在一旁急得双眼通红。

应尧之心意已决，摇摇头，“我给了这里十年，要去看看别的风景。”

赵卿现在专攻做思想工作，嘲讽道：“哟，这些年我还不知道你是个玩儿文艺的主。成年人有做梦的权利？没有！”

应尧之不搭这句话，踱步至落地窗前。

易彩儿往常在军队和一群汉子攀登滚泥，性子向来豪爽，心直口快：“是不是因为唐诺？”语气有点冲，尤其说到“唐诺”二字，简直咬牙切齿。

她是真心为他焦急，眼眶围着一圈红，像只气急的兔子。看着应尧之，又委屈又生气。曾经多么伟岸、多么优秀的男人，怎么会这般窝囊，就，为了个女人？

听到唐诺的名字，应尧之的反应稍有起伏。但那眼神决计不是正面的，眉间褶皱诉说着他的不喜。

可她还什么都没说啊！易彩儿破罐子破摔，心想，就算他讨厌她，她也要说出来，忠言逆耳！

易彩儿捏紧拳头，“应大哥，这件事……”

她话头刚起，应尧之已经绕过二人，走远了。

这般无礼的行为，竟然会发生在应尧之身上。并且被无视的对象是她——他多年前的战友！几乎是他的背影刚消失在走廊尽头，易彩儿的眼泪便掉了下来。

赵卿也是未料到，眉头紧皱，安抚性地拍拍她的肩。“别难过，老应估计最近不大清醒。”

清脆有律的鞋跟与地面踢踏的声音，穿包臀半身裙的林衫宜抱着一沓文件，声音有点懒洋洋：“怎么了这是？”

沉稳聪明的林衫宜，一向是易彩儿信赖、倚靠的对象。见到她平静恬淡的模样，易彩儿心里的苦与怨，如同倏忽开了闸门。赵卿苦笑摇头，体贴地将空间留给二位女士。

与此同时，应尧之正在地下10层的323室。

啼琅总负责人谢家朗衣着闲适，头发有些乱，间杂灰白。戴无框眼镜，穿普通的烟灰色夹克，对眼前的歌姬机器人进行灵测。听到玻璃门瞳检的声音，他的背影丝毫无动。

“老师。”

谢家朗左右端详图灵代码，结束后方才不慌不忙擦擦手，“尧之。”

“近期我与Skeetich家族取得联络，预计两年内完成资本介入。”

他点头，命令机器人进入睡眠状态。“以后，是一条全新的道路。”

*

应尧之不在的这几天，唐诺经历着极其痛苦的姨妈期。

想必因为这段时间心情压抑的连环反应，连带体现在月经周期里。

闪婚的问题在两人相处过程中扑面而来，由不得人忽略。比如不一致的生活习惯、来不及磨合的性格、不够了解的空白过往、总有隔阂的沟通……如果其中一方有性格缺陷，则问题愈发突出。

痛到极点时直冒冷汗，唐诺蜷缩在沙发上什么都不能做。关键是这种时候身边无一个人，应尧之第二天一大早便离开，闺蜜们也各有各的事忙。孤独沉寂，与影随行。

唐诺调出早期的《生活大爆炸》，往常能够引人哈哈大笑的情节，这时候如何都笑不出。

她痛得怀疑人生，连续销声匿迹三天。第四天收拾收拾赶去学校，想必这段时间傅老和师兄师姐们都很想念她。

出地铁站时，闻到香喷喷的热狗和关东煮的香气，竟有一丝丝反胃。唐诺捂着肚子，感觉到手机微微震动。

取快递的短信——

她脚步顿一下，换了个方向去西门快递柜。

之后再回忆起这一天时，一切都很平静。风卷云舒，气温偏低。唐诺穿着驼色双面羊绒大衣，小腹的疼痛十分微弱，几近无感。

她最近没有网购，心中对这快递存疑虑，往常有投稿的杂志也有这样不联系便直接寄过来样刊，而她这学期并未投稿任何杂志。疑惑如丝裹携，输入取货码，柜门摊开，是一个长方形的普通材质纸盒。

唐诺有极为丰富的撕快递经验，并未多想，打开一看。

异香扑鼻，萦绕，涌动，消失在空气分子里。干冰瞬间升华，一支鲜艳欲滴的红玫瑰，内里的蕊上沾着晶莹的露珠。结婚这么久，应尧之似乎就送过她几次……野花？大概是出门散步时随手摘的，哼。

一张印染着青竹的纸，折成三折。是应尧之的字迹：“糖糖，明晚六点，啼琅总部见。”

唐诺惊讶地捂嘴，挑眉，想起应尧之临走前欲言又止、嘴角翘起的模样。看这架势，他是在玩浪漫？

她不会走进啼琅便看到一片花海、蜡烛，然后被求婚，不对，然后就莫名其妙被举行了一场婚礼吧？好吧，如果真是这样，她可以考虑放下身段，与这个闷葫芦认认真真解决未沟通事宜。

唐诺脑补一阵，低头轻柔触摸玫瑰花瓣，眉眼动容，荡漾着浅浅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