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葵想，司徒瑾虽然不记得她，但谁也不知道仙界的人会不会又来夺舍，多留无益。

她开诚布公道：“我们寻这妖丹，也是为了能治好他的腿，如今妖丹这条路不能走，我们还要想其他的办法，就不多耽搁了。”

司徒瑾听了这话，才将注意力放在了公孙昂的身上。

他弯腰拂袖，有礼的询问公孙昂：“公孙公子，可否让在下帮你看一看这腿？”

公孙昂闲适的靠在椅背上，淡淡地吐出两个字：“请便。”

司徒瑾致了一声歉，蹲下/身去撩起了公孙昂的裤腿。

商葵曾瞄到过一次公孙昂的断腿，此时裤腿被挽到了膝盖以上，她才看得更加分明。

但只看了一眼，商葵的眉心就皱了起来。

那双腿不知经受过怎样的折磨，遍布伤痕，犹如数条蜈蚣蛰伏在经络血脉之中。

腿形大体还算正常，可重要关节的位置全都畸形的鼓囊着。

这样的惨状显然也是司徒瑾意料之外的。

他惊讶的看了一眼公孙昂，却见他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意识到自己唐突了，司徒瑾清了清嗓子，埋头从脚踝一路摸索到了膝盖。

待断症结束后，他语气凝重的道：“公孙公子这腿，伤得不轻，且肌肉骨骼中似乎还有异物。”

公孙昂转头，支着手随意托腮，看向那在林间跳跃的鸟雀，漫不经心的道：“是五金八石。”

“啊？”

司徒瑾顿时骇然，倒抽一口凉气：“竟如此残忍？！”

五金八石，是从世间山体水域之中挖掘出的名贵材料，

但不管是金银铜铁，还是朱砂云母，这样直接注入到人的体内，都会成为剧毒。

得是怎样歹毒的心肠，才会在将他人的双腿打断后，又融入这五金八石，趁着身体自行愈合之际，就能长在这肌肉骨骼里，让这双腿每时每刻都浸泡在剧毒中。

商葵死死地盯着那些伤痕，眉心已经不自觉地挤成了一个川字。

她想知道是谁对公孙昂做了些事，现在，立刻，马上就想知道。

可念头一起，商葵忽然回过神来——

我为什么会这么躁动？

商葵绵长的吸入一口气，眉头舒展开来，抬眼望向远方。

公孙昂的腿断了至少十年有余，那些五金八石顺着血脉，也不知有没有扎根在精元之中。

思及此处，司徒瑾救人心切，当即就想探入公孙昂的丹田。

可刚一伸手，就被公孙昂优雅的抬手挡开。

他亲切的笑道：“司徒仙长不必多虑，岐黄之术我也略懂一二，除这双腿外，并无其他问题。”

司徒瑾看出公孙昂的抗拒，体谅他曾遭遇的事，没有再坚持，只是面带难色的叹了口气。

“以公孙公子现在的状况，要用寻常的法子，实难恢复。难怪，公孙公子会想到要用妖丹入体的方式。”

司徒瑾思忖了片刻后，有些犹豫的说：“我曾在古籍看到，东海有一大陆，几万年前有人在那里发现过视肉。”

公孙昂挑了挑眉梢：“视肉？”

“嗯。”司徒瑾一边回忆一边道：“视肉旋割旋生，愈倾愈溢，据说，食其肉可使残肢再生。”

按照司徒瑾的说法，如今上古兽在世间留存不多，尤其视肉这样的稀有怪物，已经几万年没人见过了。

但司徒瑾紧接着又道：“都是古籍记载，是否真的有，也无法确定。”

“视肉……”

公孙昂喃喃念着上古兽的名字，司徒瑾后面说得什么，他已经不关心了。

待司徒瑾将那大陆的大致方位说明后，公孙昂道完谢就说要走，比商葵还着急。

司徒瑾挽留不得，最终只能将两人送到了山门前。

这两位客人救了蜀山的弟子，又千里迢迢前来求助，如今却未得任何进展，司徒瑾也有些抱歉。

他拿出一枚玉牌交给商葵。

“这是我蜀山的玉清令，蜀山弟子见之相助，若两位日后在外遇到什么困难，可向就近的蜀山弟子求助。”

商葵道了声谢，接过来后转手递给了公孙昂。

又是寒暄了几句后，商葵正式告辞，推着公孙昂沿着步道下了山。

山路崎岖难走，一路上，轮椅叮啷哐啷的响个不停，商葵看了又看，生怕这玩意儿散架。

她尽力保持这轮椅的平衡，轻声道：“再走远一点，我就可以施展缩地术了。”

毕竟还在蜀山的山脚下，商葵不想横生枝节。

公孙昂轻笑了一声，微微侧头戏谑道：“我还当你本事通天，什么都不怕，结果却是在仙门使用术法都不敢。”

商葵对此并不解释。

但静默了一会儿后，她又平静的问：“那个人，你杀了吗？”

“……”

商葵看了一眼公孙昂的发冠，接着说：“没有的话，我帮你杀。”

她没说那个人是谁，但公孙昂却听懂了。

他垂下眼睑，漫不经心的回道：“坟头草，约有一丈高了吧。”

商葵听了点了点头：不错。

傍晚时分，天际线红云似火，苒苒霞光落入蜀山，偶有夕阳穿过步道上方的茂密树冠，在步道上撒下斑驳的树影。

公孙昂忽然起了聊天的兴致。

“那日你说，那个叫商阙的，绝不会背叛出卖你，你就这样信任他？”

商葵想了想，将这句话完善了一下。

“他已经不在了，自然不会背叛出卖我。”

公孙昂被这一本正经的解释逗笑，随即又道：“那你可曾被其他人背叛出卖过？”

公孙昂的语气很轻松，甚至有些悠闲，商葵不疑有他，认真的回忆了一番。

“你算么？”

即是说，商葵这辈子只被他出卖过？

公孙昂不怎么的，心情有些愉悦。

他双手向下制停轮椅，又驱使车轮转过身，唇角含笑的望着商葵。

“我此生，只全身心的信任过三个人。前两个人，将我卖给了游方妖道，后一个人，说好与我一起逃走，最后却背叛了我，为了求生，让我重回妖道魔掌，双腿俱折。”

公孙昂的语气很平静，面上的笑容平和，就好像讲得不是自己的事。

“现在，我曾信任过的三个人，都死了。”

商葵与他四目相对，发现那双未被笑意沾染的凤目中，满布冷意与狠戾。

他问：“商葵，你说，你会不会是第四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