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空从来没把自己当成一个多厉害的人物。

哪怕是迈入了修行、哪怕是知道自己身边的亲人个顶个的有着不凡的身份，他也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什么“上等人”，可以为所欲为了。

他接受了教育，所以自己能够心平气和地跟那些没接受过有效教育的煞笔讲话，但从前的过度弱小和自卑反倒是让那些煞笔越发猖狂；在踏入修行、结束集训、回到校园之后，他也并未显露，仍然十分低调，等到那些煞笔再度上门“猖狂”的时候，常空用行动告诉他们，他不害怕了。

正是某位明星讲过的一句话。

“接受教育是为了自己能心平气和地和煞笔对话，

而习武是为了那群煞笔可以和自己心平气和的对话。”

常空一直觉得力量从来不是权利的倚仗，而是守护的资本。

他从来不怎么叛逆的，好听点儿说是“逆来顺受”，难听点儿就是“吃亏的闷葫芦”。

所以一直以来他都像是一只害羞的小猫。

时间久了，大家都忘记了，他内心的深处还匍匐着一头沉睡的猛虎。

……

光芒笼罩的区域中已经没了常空的身影，只看得清黑烟笼罩的青铜熔炉、它面前端坐着的财先生，中间半死不活的赵云龙，还有……

他身旁一个身着金甲、却通体漆黑的大和武士。

哒、哒、哒……

常空从黑暗之中缓缓走出，墨镜竟然还坚挺地挂在他的鼻梁上，只是多了些灰尘，导盲杖不知何时也回到了他的手中。

身上缭绕的黑白两股气流此刻沾染上的灰色愈发明显，常空面无表情，双眼紧闭地和那个金甲武士遥遥而立。

“这就是还没断奶的孩子吗？”常空开口嘲讽，没人知道那嘲讽之中是否还隐藏了几分羡慕，“保镖都要是半神层次。

什么时候半神也这般烂大街了？”

金甲武士不会讲话，严重妖异的红色光芒闪烁，宛如厉鬼一般。

但显然，常空看不到。可惜了。

不过即便常空看到，比之一开始的一开始，自己在家中和鬼神缔结的那天，祂展现的神灵之身，小巫见大巫了，自己会被它吓到？

“小子，你不能再让【混沌】侵染你的躯壳了。”果儿爷的声音在常空脑海之中响起，“再这么下去你坚持不到你家大人来的。”

“我家没有大人了。”常空声音一沉。

嗖——

破空声传来，常空心头猛地升起浓烈的危机感，但那宛如长枪一般的【以太】已然是来到了近前，直指心脏！

情急之下，只见银光一闪，常空的身形向右移动了一公分。

轰隆！

以太长枪击中常空身后的地面，激起一片碎石。

火辣辣的刺痛从左臂传来，这让常空的大脑冷静了一些：“谢了果儿爷。”

“接下来怎么办，现在爷们儿可没那么多仙灵之气给你托底。”果儿爷冷哼一声，算是接受了常空的这声谢。

话音未落，常空的身后，那个阴阳鱼一般的巨大图腾再度浮现。

“呼……”

常空呼出长长的一口气——一股肉眼可见的灰色气流——所过之处，草木荒芜、石壁风化。

身后的阴阳鱼缓缓旋转，随着常空呼出的那一口气，中央那灰色的边界也渐渐消失……哦或者说，融入了漆黑的那一半，不出片刻，漆黑将那圆盘完全占据，只留下一个白色的小圆点。

漆黑的金甲武士皱起眉头，心中升起一丝不妙，觉得眼前这小子愈发棘手。

那灰色的气流古怪之极，对自己有不小的克制作用，应当是他的一个不小的底牌，可他此刻却自动散去……莫非有更古怪的手段？

嗖嗖——

金甲武士挥手，又是两道以太长枪破空而去！

但这次常空却不见丝毫慌乱，双臂一展，身后的漆黑圆盘瞬间收缩到身体之中！那白色的圆点刚好印在心脏的位置，老君路也发出隆隆雷声，遥相呼应。

常空不退反进，墨镜之下双眸紧闭，却像是能看到一般，将手中的导盲杖插入水泥地中，迎着那两道以太长枪迈出三步——左手一探、右手一揽，最后大口一张！

什么？！

金甲武士陡然一惊。

嘎嘣！嘎嘣！嘎嘣！

那分明是液体的以太，此刻在常空的口中却宛如干脆面一样。

（常空：你这文化水平也真是想不到什么别的比喻了……）

“嘿嘿……半神？”

常空小心地收起墨镜，那双灰暗的眼眸此时变做了一片漆黑，和赵志刚竟是有几分相似。他抹了一把嘴巴，冲着一旁的导盲杖微微张手，漆黑的粘液化作根根触手奔涌而去。

待那导盲杖再回到常空手中，已然化作了一条漆黑的长棍！

“让我们来看看，是半神的【以太】更强，还是我这蝼蚁的【以太】更强？”

战意冲天而起，常空感知着那漆黑的金甲武士，感知着那属于财先生的以太气息，他的心底竟是升起了一丝兴奋。

是啊，他是蝼蚁，但喊自己是蝼蚁的那人已经躺在地上，只吊着一口气。

如今面前又出现了一尊半神，那青铜熔炉之下端坐着的可能是比半神还要恐怖的存在。

“蚍蜉撼树！”

金甲武士终于开口，腰间的长刀瞬间出窍，满是斑斑锈迹，遮挡了一切寒光，却丝毫不影响那透刀而出的锋锐之气。往前迈出一步，缩地成寸，便挟着雷霆之势来到了常空跟前，一刀劈下！

这感觉真好啊！

常空这么想着。

蝼蚁，自己就是要成为那只去捅破天的蝼蚁。

蚍蜉，自己就是要成为那只撼树的蚍蜉！

“灵慧！中枢！助我！”

话音未落，常空不退反进，斜着上前一步，长棍上撩！

铛！

一声脆响，长棍和长刀一触即分，常空的脚下出现一道星光，借着反弹回来的力拧身挥了一道圆弧，再度轰击向那金甲武士的背后。

黑色的匹练宛如长虹，刀棍相交的金戈之声不绝于耳，密集得连成一片，几乎听不到一丝间歇；银芒不时闪烁，每一次都能帮常空躲开金甲武士的致命一击——如此这般足足响了五分钟，两道身影才终于分离开来。

“呼……呼……”常空扶着长棍支撑着身体，心头一片阴沉。

此刻他的体力已经濒临了枯竭，体内的【以太】也所剩不多——半神级别的战斗强度，跟A序列当真是天差地别。离开了鬼神之后，面对这样的强者，已经是极限了。

嗯……再说下去就是凡尔赛了，毕竟这已经是超脱A序列的强者，自己本身不过才入了玄阶几个月，这次只是因为把身上的挂都叠加起来了才能和那金甲武士对上一两招。

或许，当自己再强大一些的时候，应该能再多几分钟？

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自己还能有这样的机会吗？

蹭！

刀锋再现。

漆黑的武士刀横向斩击，常空反应过来的时候刀刃已然接触到了自己的身体。

避无可避！

“袖里乾坤！”

唰！

银芒闪烁，常空的身形下一秒出现在了金甲武士的身后，长棍已经瞄准了它的头顶，毫无花哨地直抡而下！

铛——

金甲武士仿佛身后长了眼睛，那原本向前斩击的刀势瞬间调转了一个角度，和半空的棍子再度相交！

银芒再闪，常空出现在了十余米之外。

“小子，仙法不能再用了。”果儿爷的声音响起。

“嗯，我知道。”常空也感受到了身体中逐渐升腾起来的虚弱，“……还不够。”

“什么还不够？”

“要杀掉他！”

“……”

果儿爷实在是不知道如何与这个仇恨上头的叛逆期青少年对话。

但也无所谓了，反正这小子从踏进来这里的那会儿就没打算活着出去，自己寄存在他的身体中，但凡能有一线生机，也是和他这次战斗的“胜率”息息相关。

嗯，以现在的情况来看，无限趋近于零。

可谁知道呢，年轻，也代表着奇迹。

“喂，果儿爷。财先生不可能让我杀掉木偶的，对吧？”常空突然开口，声音之中有些颤抖，不知道是脱力还是害怕。

好吧，摊牌了，是害怕。

“一尊半神、一尊神的护佑，我杀掉他还不够的……”

“可我已经赌上一切了……还是不行。”

“怎么办？”

常空抬起头，漆黑的眼眸里没有一点聚焦，“我有点儿害怕了……”

果儿爷一愣，他感受到了少年心中一股名为“恐惧”的情绪正在蔓延，在“害怕”二字说出口的那一刻达到了顶峰。

“还不够的话……”常空低下头去，四面陷入了沉寂。

恐惧达到顶峰的意思是，随着时间正在慢慢消弭而去……跟闹着玩儿一样。

砰砰！砰砰！砰砰！

那是心脏的跳动。如果肉眼能看到人的情绪，就能够十分明显地发现，那些负面的“恐惧”正在向着心脏的位置归拢，宛如燃料一般，心脏被点燃了。

白烟四起，胸口的心脏位置，一团明晃晃的光芒闪烁起来，常空的声音重新变得有力，“热血模式……

七魄之四，力魄，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