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城市太小了，小到容纳不下秘密。城西的邻里纠纷会在隔天传到城东，在不断持续的口口相传里，演变成一起惊心动魄的凶杀案。而在所有流言里，最受青睐的是永远是有关“情感”的内容，出轨、抓小三、背德、乱/伦，原本的案件如何根本无人在乎，它会有更多绘声绘色的版本。

流言第一个会击垮的是家里平时最与人交善、最会同人打交道的那个人，或因为工作、或因为生活，她无法把自己装进堡垒里封闭起来，保护自己，她最快地出门迎接流言蜚语组装成的枪林弹雨。她还得强撑着外表的完美，直到回家，关上房门，变成七零八落的一滩烂泥。

余家第一个变成烂泥的就是余母。

她不允许自己在还未完全长大的女儿和受伤的丈夫面前腐烂，她强撑着，在夜里独自消化。

余茵站在墙边，看着母亲背对着她坐在餐桌上，月亮和树木交错出的影子照在她身上，肩膀耸起来。

她在哭。

压抑的、抽噎的，不敢大声地哭。

不止余母。

这几日在楼梯偶遇赵慧阿姨。她在几天之内迅速消瘦下来，形容憔悴，像被耗着心血。她保持着外表的干净，整洁、体面，淡淡描眉，跟以往相比如同换了一个人，失了精气神。

她对余茵微笑，几次欲言又止之后，也只是客气地寒暄：“你爸爸好点了吗？有空来我家玩，好久没来了。”

只字不提那件事，就好像没发生过。

可余茵还是时不时想起医院走廊上的那个愤怒的巴掌声，在这刻跟余母的哭声混杂在一起，她恍然意识到那是赵慧的哭声。

“搬家吧。”余茵摸黑走过去，从后头抱住母亲的肩膀，贴上她的头发，母亲的泪落在她的手背上，很凉，“我听到你跟爸爸说话了，我同意的。”

余母呆愣了很久，才轻轻拍了拍余茵的手背，“好孩子。”

余母早几年用蛋糕店的盈利买了套小三居，在城市的另一边。那里地理位置一般，公交线路少，也没有地铁站，价格不高。

余母买时是看中它的发展潜力，再加上附近有一个森林公园，穿过公园就是江，环境不错，很适合养老。简单装修后就搁置了，原本是准备挂牌出租的，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搬家的事情不需要余茵操心，次日余母就开车送她回到了邻市的外婆家。这是一个更小的城市，旅游业发达，日子并不无聊。

外婆家出门就是这个城市最大的广场，夏日晚间音乐喷泉会开，有很多小孩和小狗在喷泉里嬉戏。这里的电影票也很便宜，她在五天里看完了这个暑期上映的全部电影，很过瘾。连续两场遇到同一个女孩的时候，她跟女孩交换了微信。

出成绩的前一天，余母接她回去，说是家搬完了。

新家的布局和以前大不相同，但或许是因为还用着大部分旧家具，她并没有太多不适应的感觉。这里的房间更宽敞，还有一个大阳台，望出去不像旧家看到的是小区的另一栋楼和一点点日落边，满目都是葱葱郁郁的树，和一点白色的江。

微信的班级群里很热闹，起因是有人爆料，季南泩和季北扬只差两分，一个全市第三一个全市第五，招生组已经赶到他们家里抢人了。所有人都在讨论他们的成绩，就像那场让他们倾颓的闹剧从未发生。

余茵围观了许久，问余母：“我还能跟季南泩和季北扬联系吗？”

余母愣了一下，那是个故作轻松的表情，“当然了，你们是好朋友，当然可以联系。”

“他们考的很好，一个市第三、一个市第五。”余茵把手机放到她面前，坦荡地看着她，“我想祝贺他们。”

余母视线轻轻地在屏幕上一扫，脸上有了丝喜气，还有轻松，“确实是喜事，是该恭喜，帮妈也带个好。”

余茵点头，从微信对话框里找出沉底的季北扬，编辑信息：「你考的很好，确定好报考的院校专业了吗？」

她想她说话的口吻很客套，就像任何一个普通的同学，就算赵慧阿姨和季叔叔看到了也没什么。

点击发出消息，对话框前出现一个红色感叹号。

她面不改色，将这句话复制，找出季南泩的微信号发过去。

同样的红色感叹号。

——她在不知道的时刻，被宣判了。

“怎么了？”余母在旁边问。

余茵摇头，神色自若：“他说谢谢我们的祝福。”

余茵的高考位次全市37，省位次300内。她上网搜索去年的录取情况，top2的两所学校在她的省份录取了350人。招生办的老师语焉不详，大概意思是她这个名次可以录，但大概率需要调剂专业，跟她预料的一样。

余茵没有妥协，她在高考志愿的第一栏、第二栏分别填上了两所学校，底下是她考虑再三之后选择的六个专业。没有勾选专业调剂。

如果没有录取，她会滑到第三个学校，那是个国内老牌的985院校，建筑是王牌专业。学校在遥远的江南水乡。

余茵心想，她努力过了，接下来的就交给命运吧。

-

余茵帐篷的书架上又多了一本显示“未完结”的书。

这是第四次经历副本了，但从沉浸式副本里登出的感觉，余茵依旧无法适应。甚至比起第一次，钟声的效果似乎减弱了，她心跳急速，有种从梦中瞬间被人拽出来丢进现实的感觉。

她问系统，系统却说：“生理指标一切正常，不舒服是因为你的沉浸感在提升。”

“沉浸感提升？”

“玩家，我之前告诉过您，即便是进入了沉浸式副本，您依旧会保留现实世界的认知，在第一次进入副本时，虽然您失去了现实世界的记忆，但潜意识里，知道那是虚拟世界，并不认可它。但您现在——”

“我现在开始把虚拟世界当成真实世界了？”

“不是。”规律的速度、单一的音调，系统安抚她，“别害怕，您只是开始认可虚拟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