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星辰漆黑的瞳孔中有震惊，但面上依旧是平静。

如今，消息传到东倭，他也知道了姜书嫣是女子，知晓那么多年来的苦衷。

他对姜书嫣，只有感激。

见祁星云醒了，祁星辰便说道：“星云，你先好好休息。”

随即对大夫说道：“出去说吧。”

但祁星云心中一沉，她记得上次喝药的事情。

自从那日在小巷晕倒之后，后面便是不停的喝药。

她不精通药理，但信任姜书嫣，也信任朱衣姐姐。

她从未想过，在她所不知道的地方，姜书嫣一直都在保护她。

眼泪再度模糊了一切，眼前的世界都变得重影。

那日之后，祁星云又大病一场。

春日暖阳，夏夜繁星，秋雨潇潇，冬雪漫天，一年便过去了。

后来她绣了许多手帕，花朵鸟语，全都栩栩如生。

只是那尚未完成的鸳鸯，再也没有勇气袖下去。

又是一年，乳鸭戏水，梅子熟了。

她出去逛街，路过一个茶馆，有人在说书，外面围了重重的人。

“那公子啊，在船上正思量着如何完成那建功立业的梦想，被扑通一声惊了一下！”

“这时候一回头，你猜怎么着？”

说书人卖了个关子，然后醒木重重一拍。

“那落水的人，正是员外家的女儿！”

听到这个有些似曾相识的情节，祁星云蓦然感觉心口传来一阵刺痛。

她快速转身，急急的没入人流。

她终于还是绣好了那一对鸳鸯手帕，鸳鸯前半部分四不像，后面部分栩栩如生。

看上去颇有些滑稽。

可是她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隔着三千桃树，万重峦嶂，她如信徒，双手合十。她，可曾真的到过？

……

白故独自一人站在苍茫的青山上饮酒，酩酊大醉。

日暮天寒，冷风起了，阵阵寒凉，直吹到人的心里面去了。

可他却迟迟不肯归去。

曾几何时，他和姜书嫣一起踏雪寻梅，同生共死。

在那个日日需要提心吊胆的时期，他们共同成长，共同走了过来。

那种过命的交情，早就超过了一般的主子与侍卫了。

可现在，她已离去，如同穿堂的风，再也没有回音。

“大人，你还是不够卑鄙。”他说的愤愤，“不然，你又何至于先走一步。”

他的旁边，是一座矮矮的新坟。

天色将晚，冷风吹起他鬓间散落的一缕长发，他却全然不在意。

借着昏黄的光线，他掏出来了那封姜书嫣留下来的信。

他看了一眼手指，指缝间还有方才挖新土时留下的尘垢。

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在衣服上面擦干净之后，他才翻开那封信。

悠悠的冷风来去之间了无痕迹，天地之间独余他一人，徜徉在这寂寞的荒郊。

山石怪异，草木斗艳，与他毫无关联。此刻，他的目光定定的看着手中的那封信。

“白故，你和朱衣的卖身契已经被烧掉了，以后，你的路在月下清风，在芳草岸边，在每一个不必在乎刀光剑影的明天。”

他读着信，眼泪又险些落出来。

“在明天？你便看不出来我的心究竟在哪里么？”他看向那座坟，前面是一座无字碑。

他哭着哭着又笑了，眼底尽是无奈。

重新双手捧起来手中的信，他继续读下去。

“这一路上，特别感谢你和许多朋友的出现，让我不至于太孤单。”

“至于那拖欠的三个月月钱，老子就欠着你了怎么着？”

“下次见面时再还给你！”

读到最后，白故想到了姜书嫣说这些话的神态与那一贯高高在上的样子，又笑了起来，只是笑的苍凉。

他坐在无字碑前面，小心翼翼的将信纸折叠起来，揣进怀里。

然后便倚着石碑，贪恋的将脑袋也靠过去。

手中抱着的，是不舍得一同葬进去的她的剑。

就这么紧紧的抱着，仿佛还可以感受到她的温度。

“大人这种人，有时候我好像特别理解，有时候又好像压根儿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你说，怎么会有大人这样的奇葩的人？简直让人想揍一顿。”

在长长的廊下，白故小声的和朱衣讨论着。

他看了一眼廊外，春色将尽，如癫如狂的柳絮在春风吹拂下，肆无忌惮地飘舞着。

前面是大步流星的姜书嫣，桃花落入春水中，有的花瓣掉在她的肩头发梢。

她还是那一袭红衣，美的张扬。

朱衣瞪了他一眼，示意不要再说话。

但白故狠狠咬了一口从厨房偷拿的鸡腿，继续愤愤不平：

“她明明是为了复仇，有时候偏偏还做一些吃力不讨好的好事。”

“如果是指望这些行善积德，大人恐怕要积到猴年马月吧！”

鸡肉还在嘴巴里面嚼着，他说出来的话也有些含糊不清，可谓是嚣张到了极点。

“给老子闭上你的狗嘴！”

终于，他的面前笼罩过来一道阴影。

白故弱弱的转身，看到了一脸杀气的姜书嫣。

他干笑着扔掉手中的鸡骨头：“大人，今天的天气不错。”

“我怎么会有你这样没出息的侍卫！”姜书嫣冷哼一声，继续走向前。

这一次，她的步子快了许多，很快便走进了漫天满地的柳絮中。

“快点跟上，白故，别磨磨唧唧的，不然扣月钱！”

白故一听到月钱两个字，当即来了精神。

他直接抱着手中的剑冲向前去，可是只能看着姜书嫣的身影一点点变得越来越远。

“大人！姜书嫣！”

白故急了，大声的喊着。

“姜书嫣！姜书嫣！”

一枚柳絮落在他的手上，却又化掉了，变成了晶莹剔透的一滴露珠。

紧接着，面前是四散飘扬的大雪。

他循着脚印追过去。

“姜书嫣，等等我。”

可是直到大雪将她的脚印掩埋，隐藏，都没有她的回音。

此时他回头，天上地下，只剩下他一个人。

“我们还会再见吗？”白故跪在地上，无力的望着天空。

“会的。”

不知哪里传来一道声音，他急的满头大汗，却找不到声音的来源。

但他知道，那就是姜书嫣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