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
作者:笙歌独欢 | 分类:历史 | 字数:132.2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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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8章 月色
苏惟生见黎映不愿说,也没有追问,两人沉默许久,才重新将注意力转回灰渡身上。
此时灰渡整个人就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七窍都流出血来,面如金纸,衣裳都被磨烂了,露出大块大块破皮的血肉。
应该是痛苦到极致时往地上摩擦得太用力的缘故。
黎映将手抵在唇边,轻轻吹了声口哨。
灰渡慢慢停止挣扎,眼神变得迷蒙起来。
她上前将他的下巴弄回去,一言不发地坐回了桌边。
苏惟生叹了口气,“终于能好好说话了。”
敬酒不吃,非要吃了罚酒才肯开口,江湖高人原来好这一口啊?
灰渡大口大口地喘了半天气,才断断续续地开了口,“这笔生意……是堂主……接的。”
二月上旬,苏惟生一行人离开京城没多久,京城的据点就有人找上了门。
黎映问,“京城的据点在哪里?”
灰渡无意识地答道,“外城北,拾花街彩云巷,四季班。班主就是堂主,整个戏班子,里里外外,全是我们的人。还有隔了一条街的老黑铁匠铺。”
“一共有多少人?”
“两处加起来,百人有余。”
“都是从大漠来的么?”
“是。”
据灰渡所说,从二十年前开始,月色阁的阁主便在中原和大漠各处寻找根骨好的孩子,以四五岁为最佳。
阁主命他们自相残杀,从每一批孩子中挑选出活下来的五人组建杀手队伍。
如灰渡这等所谓的十大高手,就是出自最开始的那两批。
到如今,月色阁光是派到中原来的杀手,就有数百人之多。
只是在这两年里,月色阁被一伙不知名的中原江湖人士盯上了,莫名其妙地被灭掉了北方的好几个据点,只有京城、津海、冀北与定关这四个地方因大隐于市,才得以保全。
苏惟生虽然更关心自家遇刺的事,但听到这里也发现了不对劲,
“二十年,从四处抓人、教习武艺、到进入中原建立据点,不管小隐于山林还是大隐于市,需要的人力物力都绝不会少。虽然有出任务所得的酬金,但月色阁名声不显时,所得银两对于你们要做的事无异于杯水车薪。”
“既然是几年前才进入中原做这杀人的生意,那么在大漠时,你们所需的银两物资都是由谁提供的?来到中原后,户籍文书、路引,以及在各处开戏班子、铁匠铺,是谁替你们打通的关节?你们那位阁主,又是什么人?”
灰渡犹豫了一下,用力甩了甩脑袋,眸中短暂地恢复了一丝清明,但随着口哨声再次轻轻一响,那丝清明瞬间消失无踪。
苏惟生看在眼里,“此人做了多年杀手,心志远非常人可比。若不是先前巨大的痛苦暂时消磨了他的意志,即便姑娘的蛊虫能摄人心魄,想让他和盘托出,恐怕也没这么容易。”
黎映没有回答,转头望向灰渡,“继续说。”
灰渡的眼皮彻底耷拉下去,“文书路引等事宜都由阁主一人负责。入关的前一晚,阁主就将这些东西分别交到了我们手上,我并不知他是从何处弄来的。不过在这二十年中,阁主每半年都要接待一名贵客。”
“我们这十来个人跟在阁主身边太久,即便没有打探之意,知道的也旁人多。贵客从漠北而来,披着黑斗篷、蒙着脸,但他本人和随从的衣裳却与中原样式大不相同,袖口和衣摆上还有烈焰图样。”
黎映眉峰一动,“我听父亲和苏伯父说,锋台汗国的服饰便是如此,不论将士平民,都要在衣裳上绣一丛烈焰。”
苏惟生神色凝重,“我也曾听杭伯父提起,锋台汗国原为漠北天火族所建。所谓的天火,不就是烈焰吗?”
若果真如此,这月色阁就是外族势力!
一股外族势力进入中原,一而再、再而三地掺和大魏官宦之家的争端,为的能是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苏惟生一字一顿道,“他们蓄谋已久,要我大魏内部生乱!”
而那位阁主手里的一大批户籍文书和路引,又是从何处得来的?
灰渡说,如今中原境内的月色阁杀手有数百人之多,除了关内手握重权的人帮了忙,他想不到别的可能。
“你们是从何处入关的?东北、还是西北?
灰渡道,“由啸山关进入定西郡,而后分别南下或北上。”
啸山关?
苏惟生陷入沉思,啸山关和西屿关同为大魏西北门户。
如若啸山关所在的定西郡内当真有人里通外敌、勾结锋台汗国,为何锋台汗国入侵大魏国土时不走啸山关,反而选择了兵力更多的西屿关呢?
到底是锋台汗国给的报酬不足以打动啸山关内的内应、让其打开城门,还是留着那内应别有他用?
定西境内的官员……苏惟生回想许久,总督沈如是,乃昌安伯夫人的娘家大伯,从前与怀恩公府高家还算亲近。
巡抚范从文,范伯寅的长子,算是保皇派。
学政张楚,是张嘉树的父亲,晋王党。
参政常誊,常阁老的次子,赵王党……
他越想越头痛,只好暂时撂下,打算问完再慢慢思考。
黎映皱起眉头,“你们那位阁主,功夫很高么?”
灰渡摇头,“教武艺的另有其人。阁主并不会武,只教授我们读书识字。我们从小就会说汉话,除了饮食,其他习惯也与中原人无异。所以进入中原以来,从没有人怀疑过。”
苏惟生想到杭参政来信时曾提起,锋台汗国似是极擅兵法韬略和排兵布阵,那么有没有可能,锋台汗国国内本就有汉人谋士?
而且,还是聪明过人,智计百出的汉人!
他抬起头,将方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你可知,那位阁主到底是什么人?”
灰渡道,“不知。但我守在帐篷外时,曾听见那名贵客管阁主叫爹,而那些随从,好像叫那位贵客‘苏先生’。”
苏惟生面色大变,“苏先生?你没听错?”
他惊得直接坐了起来,可一下子扯到伤口,顿时倒吸一口凉气,痛得脸都变形了。
黎映立时就要去找小梁大夫,却被苏惟生阻止。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将枕头垫起来,扶着他坐好,倒了一杯水喂他喝下。
苏惟生的面色这才恢复了些,“多谢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