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中簪
作者:骰京子 | 分类:现言 | 字数:45.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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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差一点”的娘亲
民国6年,初冬。
那年京都,雪下得好大。
江晚舟坐在戏院外的台阶上久久望着天空,任大雪落满肩头,染白两鬓。
他那时还有个父亲,叫江东篱,本是唱戏的。只可惜有次大火烧了梨园,江东篱跑不济呛了些烟,嗓子废了。
父亲那时是台柱子,哑着嗓子将戏唱砸了,票友净是些流氓,烫水浇了一身。
唱戏的嗓子金贵,是吃饭的铁饭碗。如今铁饭碗没了,人多半也就废了。
于是乎,梨园砸了些银子,精心收拾好包袱,美其名曰“庙小容不下大佛”,将人扫地出门。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除了唱戏什么也不会,拿锦绣罗绮养软的身子,什么脏活累活都干不起来。
于是咬牙卖掉了几身中意的行头,换了几十枚大洋,找人合伙单干,东拼西凑的,倒是办了个戏班子。
班子小,没角儿愿意来,只好收些娃娃,从小练起。
只是一直唱不出什么名头,新人总还是欠那么几分火候。
到头来连地儿都没处唱,靠天桥卖艺苟延残喘。
就要吃不上饭了,几十号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明个还不知道怎么办。
江晚舟叹着气,拍掉肩头厚重的雪。坐得有些久了,腿开始发麻,针扎一样。
那年他也才十来岁,小身板上不了台面。
颤悠着站起身,面前甫然多了两个人。
前头的,是一位三十来岁的妇人,头裹黄巾,一身暗色旗袍洗得发白,看着像南方人。
后头跟着的是一个女娃娃,八九来岁吧,扎着两条小辫,红衣红裤,小鼻子小脸,像年画上的娃娃。细细一看,脚脖子上还绑着个铃铛,用红绳系着,走起路来“叮叮当当”响。
有些怯生,只敢躲在母亲身后偷偷舔着手中的冰糖葫芦。
他回头,往屋内叫了声阿爹,迅速躲到门后,探出半个脑袋望着。
那个女孩朝他眨巴了一下眼睛,俏皮着挥了挥手中的糖葫芦。
江东篱终于出来,刚抬出一脚,女妇人便拉着女儿在大雪中“扑通”一声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不知怎的,江晚舟开始有些惶惶不安。
“从今日开始,你便是她阿哥。”
那日过后,妇人在一夜之间消失,卷走了阿爹几枚大洋,只剩女孩独自在房中醒来。
女孩默默依窗而坐,看天上漂泊鹅毛大雪,看枯黄落叶飒飒飞过。
阿爹独自把江晚舟叫到房中,道出上头那么一句话。
“哦……”他低头绞着手指,腮帮子鼓着,是有些生气了。
现在手头上有多少粮食大家心知肚明,徒然多出一个人,别说是一个人的饭食,就是这万分之一也是拿不出手的。
“那是三嫂的囡囡,我是他小叔,理应尽几分责任的。”阿爹从江家抽身时,江晚舟才三岁,走路踉跄,话还说不清楚。
“哦……”他还是低头绞着手指,眸子骨碌转着,多了几分诡异的气息。
三嫂和小叔……这怕不是……乱伦啊……
“不是那样……”换做阿爹哭笑不得。
江晚舟从房中出来,雪刚好停了,抬眼便望见一堆人在这头滚雪球,你追我赶好不热闹。隆春班多是男娃娃,有心眼的,在雪球中参了石子,用力砸在别人身上,能击出个小坑来。
眼神一瞥,却发现角落还有那么一个人。蹲在雪堆里,小小一个的像只猫儿。脸颊冻得通红,在地上画着圆圈。正是那日他在门口望见的女孩。
像是发现江晚舟正在看她,便抬起头向他狡黠一笑,像只狡猾的小狐狸。
忽而一个小胖在她身后鬼鬼祟祟。屈着腰,放轻脚步,双手吊在胸前,瞄准时机将身前一大堆雪尽数倒在她身上。
积雪埋了身子,只留出一只系着铃铛的脚丫。
“干什么呢!都给我练功去!”江晚舟大怒,抡起身前的一个半人高扫帚,将兔崽子们一一赶去练功。
“有没有事?”他以手作铲,跪在雪堆里兢兢业业往下刨着。
纵使心里头有一万个不愿意,她打今个起便是江晚舟阿妹。
“没事没事,我皮糙肉厚!”她抽不出手,只好动一动露出的脚丫,不想一脚踹在江晚舟脸上。
“你叫什么名字?”他不责备。
“私娃子。”
“甚么?”
“私娃子——”她以为是江晚舟没听清,于是拉长声音又说了遍,“他们都是这么喊我的。”
她好似漠不关心这个奇怪的名字,抬手从雪中挣出手来,拍掉脑袋上的雪。
“哦……”
“你不喜欢?我也不喜欢,别家的名字都多好听啊,莺莺燕燕碟儿啊花儿的。”
“那我叫你小铃铛,那个名字不好。”江晚舟指了指她脚脖子上的银色铃铛。
他从前还有个小妹,被家里人说命格不好,晦气。于是乎,将娃娃沉了井,那时还不满三月。他攒着钱买的小铃铛还没来得及给阿妹戴上,他还没来得及当一个好哥哥。
“你还是叫我私娃子吧。”
她趁着江晚舟不注意,从地上滚起个雪球,不轻不重地往他身上一砸,“咯咯咯”兀自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