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西厢房内，江晚意坐在圆桌前抱着个绣框，手下穿针走线，绣布上的鸳鸯纹样逐渐明晰起来。

门边挂着的灯盏中，燃烧着灯芯的袅娜火焰猛然一个跳动，江晚意手下一顿抬眼，便见张客卿拨开垂在门前花串款款走进来。

江晚意心下一惊。

这是张客卿第一次踏入她的房门，在此之前，他们之间的会见只在公众场合进行。而他们的关系更是淡如水，相敬如宾，敬而远之。如果用一个词语来形容他们，“合作”二字再好不过。

“你怎么来了？”江晚意抬眼看他。

张客卿走到江晚意身前，在小圆桌的另一头坐下，还未开口，江晚意又说：“这次又是什么事情？是张氏产业有何处要委任江家，还是你张客卿需要我陪你出席舞会做做场面？”

张客卿疲惫地摇了摇头：“柳半卿去世的消息，想必你已经知晓了。”

江晚意继续低头绣着，微微颔首。

张客卿从怀中抽出一张信笺放在桌上，两指推到江晚意身前，江晚意捏着绣花针的手一顿，眼神一敛。

信笺上用钢笔工整地写着几行小字，江晚意看得认真，自失地念了出来。

“愿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蛾眉，巧呈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弄影庭前，美效琴瑟合韵之态。”

“解冤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愿献柔仪，伏愿娘子千秋万岁。”

江晚意觉得异常好笑，她哈哈自笑着，又念了几遍：“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张客卿看着她，双手交叉着抵在嘴上，低沉着声音：“包办婚姻本就荒谬至极，娶你过门的这几年，你履行了一个好妻子应尽的义务，而我却没尽到一个好丈夫的职责。直到小铃铛死去，我想了很久。我没有对她负责，亦没有对你负责，因此及时行止，放你出笼，是现下唯一能让我对你负责的事。”

“负责？你认为你这样就能对我负责？！”

江晚意把绣框往桌上一按，捂着胸口嘶吼着站起身来。

“当年江家用三十箱钨金当做陪嫁，连夜从城北抬到城南张家。我与你从小便定下姻缘，我知道你我都身不由已，因此出嫁时我叫挑夫专挑小路走，就是因为我尊重你。因为我知道我们是一类人，我们是一样的人！”

江晚意忍着泪，葱指指着张客卿的鼻子。

“嫁入之后，我无怨无悔，帮你张客卿打理家事照顾娘和妹妹，而你呢？你呢？你为柳半卿举行隆重浩大的婚礼，你为她建造戏台子，你日日夜夜往轩兰院跑，可曾来西厢房问过我的感受？”

“我是不爱你，但我也是个女人，我的心也是肉做的，我也会嫉妒也会不甘，我强压着强压着不发作，就为了在人前做张家的好太太，做不辱没门楣的江家人。”

“而你呢？而你张客卿呢？”江晚意杏目铮圆，泪水大滴大滴地滚落，盯着张客卿狠狠戳了戳桌上的和离信，“你到头来竟要与我和离！”

“你一口一声要对我负责，你以为和离就是对我负责？你以为与我和离就是放我出笼？”江晚意苦笑着诘问他，“我与你和离了我去哪儿？我回江家？那个比张家还要可怕一万倍的江家？那个至今还生在前朝的江家？”

江晚意眼前忽然一阵眩晕，脚下虚浮，张客卿见状忙去扶她，却被她一掌拍开。

“收起你假惺惺的表情吧张客卿，相煎何太急？你我都是笼中人，我是这个世上最懂你的人，你予我亦是！”

张客卿收回了手，纳纳无言地看了她一会儿。他忽然垂了眼，深深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

张客卿转身向门外走，手拨开花串时侧头道：“我的和离书依然有效，从此之后，你我不再有夫妻这一层关系。但你依然可以住在张家……以友人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