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刘忠在广播里一遍遍地重复着收购价格，钱亦文忍不住想笑。

这作业抄得未免太明显，不光价格一样，就连排序都和他的广告一模一样。

纪兰凤支楞着耳朵听了一会，转头说道：“老儿子，他们家也收药材了！这可咋整？”

钱亦文问道：“妈，你着啥急呀？”

“咋能不着急？争嘴的买卖不好做了呀！”纪兰凤一边说，一边皱起了眉头。

“妈，不用着急，钱又不是咱一家挣的，兴你收，还不兴人家收了？”

“那你能抢过人家吗？”纪兰凤问道。

钱亦文嘻笑着宽慰了一句：“妈，你就放心吧，我嘴快还不怕烫，他抢不过我……”

自家小院，还是那么热闹。

二大爷正在给李豆腐匠约秤，英子在旁边等着付钱。

四叔把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小根蒜倒进锅里，焯到半透明，捞出来晒在破炕席上。

一切井然有序……

见钱亦文回来了，英子急匆匆走了过来。

“大喇叭里喊的，你听着了吗？”

“听见了。”钱亦文一边说，一边递过一沓钱。

二大爷在一边哼了一声：“这他妈就是看人家拉屎，屁——”

瞟了一眼一院子的人，二大爷硬生生把下半句给憋回去了。

“咱们该干啥干啥，不用怕他，他影响不着咱们。”钱亦文淡淡说道。

看着乐呵呵的钱亦文，英子的心却是没法安定得下来，怎么会没有影响呢？

李豆腐匠拿到了钱，一算计，除去本钱挣了一块六毛五。

豆腐匠子那一脸黑褶子当时就抻开了，连抬头纹都抻开了一大半！

这买卖，还真是可以呀！

而且，这才刚放出风去，大家都还不知道呢。

这要是传开了，那还不得天天满载？

“李哥，感觉怎么样，有账算吗？”钱亦文乐呵呵地问道。

李豆腐匠点了点头，以示肯定。

钱亦文笑道：“万事开头难，现在还看不出啥来。

“等以后扑腾开了，就算拉最便宜的苦参，一个月五六十块的收入肯定没问题。”

豆腐匠一听更乐了：“要是真能那样，我还做豆腐干啥？”

钱亦文微笑相让：“李哥，今天你挣的少，兄弟请你顿酒给你补上。”

饭桌上，钱亦文一边倒酒一边问道：“李哥，黑瞎子沟那边亲戚多吗？”

“多！而且再往东山里走，三丈岭那边更偏僻。”

“好……”钱亦文举杯相敬，“李哥，这买卖得先往里投钱，钱少了倒腾不开，待会儿走的时候，给你拿上一百块钱。”

一边说，一边回头对英子说道：“掌柜的，别忘了给李哥拿钱。”

英子抿嘴一笑，马上开始点钱。

这个称呼，咋听着那么顺耳？

“能用了那么多钱吗？”李豆腐匠说道。

“李哥，收两天你就知道了，这一百块钱未必够用，以后有倒腾不开的时候，你就说话。”

“中！那我拿上。”豆腐匠点了点，把钱小心揣进兜儿里，扣上了扣子。

钱亦文又接着说道：“太偏远的地方收购价你自己定，大老远的，还不得多给毛驴子多添两捧料？”

李豆腐匠暗暗称奇。

自己盘算了一路的事儿，正不知道该如何张这个嘴呢，他怎么就抢着给说了呢？

想了想，钱亦文又嘱咐了一句：“但有一样，价格也别压得太低，山里虽然消息不灵通，但总是会有人往出跑的。”

“明白明白……”豆腐匠子连连点头。

“李哥，你就好好整着吧，说不定以后你就真不用做豆腐了呢。”

一旁，二大爷开口了：“那可不中！整个三合堡就这么一个好豆腐匠子，他不做豆腐咱们吃啥？”

“你就惦记着吃豆腐！”四叔说道，“钱挣多了，天天给你买牛下水吃，不好吗？”

“啥好东西常吃还能没够？再说刘忠家一共才几头牛，还能天天给你死咋地？”

一句话，说得大伙开怀大笑。

提到了刘忠，李豆腐匠说道：“我听说他家也收上药材了？”

“嗯，今天开始收的。”钱亦文瞄了豆腐匠一眼，“李哥，他们家要是给价高，你卖给他家也行，兄弟我没话说。”

豆腐匠使劲儿一蹾筷头子后说道：“我他妈勒他？有那闲功夫，我还给毛驴子梳梳毛呢！”

刘忠和三弯子的人性，在三合堡，可真是没法说……

豆腐匠走后，钱亦文开始在心里算计起来。

别看他在家人和外人面前表现得云淡风轻的，但该想的事情他却不能不想。

三弯子的优势，可比他足。

自己家在村东头，三弯子家在村子中间。

整个西半截街的人，如果想来他家，必得从三弯子家门口过。

同样是卖药材，人家又不是不给你钱。

你拎着药材从人家门口路过，大老远往村子东头送，这不明摆着和村支书过不去吗？

再说，那个连哄带吓唬的广告，谁还听不明白怎么回事儿呢？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不能眼睁睁看着生意受到威胁，而不采取任何措施。

豆腐匠走了之后，钱亦文的主意也想好了。

“四叔，明天给我干点活儿呗？”钱亦文笑嘻嘻说道。

英子白了他一眼：“你看你这话说的，四叔哪天没帮咱们干活儿？”

“嘿嘿，明天让四叔干的活儿，不太一样。”

“啥活儿？”四叔问道。

“四叔，明天你带上镐，帮我挖点洋蹄叶子。”

“那玩意儿也是药材？”

“嗯，是药材，叫土大黄。”钱亦文说道。

“那你咋不收？非让我去采干啥？”

“四叔——”

钱亦文刚要说明原委，四婶打断了他：“让你挖，你就赶紧进山得了，哪儿来的那么多废话！”

“挖那玩意儿还用进山？房前屋后不就有的是吗？”四叔说道。

“四叔，别管哪儿的，挖上个几斤就行，记得带点叶子回来。”

四叔的心里，虽是犯着寻思，但也没有多问。

还是老话，干活不由东，累死也无功……

晚上的时候，钱亦文趴在炕上，和英子数着钱。

除去这几天收药材压进去的，再去掉给李豆腐匠子那一百块底子钱，还剩下二百多。

“这还能倒腾开了吗？”英子担忧地问道。

这几天来送药的日渐增多，按趋势来说，肯定是不够。

“这还倒腾不开？”钱亦文说道，“明天不是还有一大车吗？”

转回身对老妈说道：“妈，明天你还跟不跟我去了？”

“我可不去了……”纪兰凤说道，“去了没别的事儿，就是个花钱。”

“你不去，我不是也照样花？”

“好歹，不亲眼看着你一张张地往出抻，不心疼……”

看来，老太太选择了采用“眼不见心不烦”的消极战略。

“孙子，跟奶奶一窝儿呀？”老太太拿了一块花生牛轧，逗着钱多。

“不……妈妈也有糖……”钱多把被往脑袋上一蒙，一把抱住了英子圆滚滚的大肚子。

奶奶被窝里，可没这玩意儿……

钱亦文眨巴了几下眼睛，说道：“儿子听话，明天爸再给你买一个铁皮小公鸡，比你那个蛤蟆蹦得还快！”

儿子经不住诱惑，被迫屈服于万恶的资本，翻山越岭地爬进了奶奶的被窝……

钱亦文起身，把挂在炕中间的布帘子抻开，立时，一铺大炕变成了两个世界。　　儿子这个灯泡虽然不大，但毕竟有亮度，而且跟个夜猫子似的，小眼睛瞪溜圆就是不睡。

不睡你就消停眯着不好吗？他偏不，还他妈的爱多管闲事！什么你的呀我的呀，跟你掰扯个没完，好像他多有理似的。

你没来的时候，这不都是我的吗？

这些天，在疆土划分上，钱亦文顶多能跟儿子干个平手……

真他妈烦人！

一边想，钱亦文一边关灯。

“吧嗒”一声，差点把灯绳给抻折了……

一片漆黑中，钱亦文一翻身……

脸朝向了英子。

一双手，又不安分了。

英子受了欺负，但窗子那边有婆婆在，还不敢出声。

尽管婆婆看不到，但响动还是能听得到的。

无奈的英子，只好忍气吞声，喘着粗气等着钱亦文过劲儿……

心中暗想：明天说啥也得给四叔找点活，让他把这个筒子屋间壁成两间！

这份罪，哪是人受的？

太……太他妈难受了！

哪儿哪儿都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