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锐放下手中擦拭着的银刃，寒光一闪分外骇人。

咖啡店里只吧台开着盏灯，身后那个人站在阴影里听完祁锐的吩咐，在桌上留下了个漆黑的信封，转身从后门离开。

祁锐深深吸了口气，还没来得及放松神经，就敏锐地感觉到店外似乎有人。

他顿时转头看向监控器，果然有个人朝着店内走来，只不过不是别人，居然是江央。

墙上的挂钟指向十二点半的位置，已经是深夜了。

江央这个时间来做什么？

不过自己这个弟弟特地来找他，应该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就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问题。

祁锐拿过那个信封，压在柜台里的银刃下，坐在了靠椅上，想要让自己的姿势看起来轻松些。

“哥。”

“小央。”

江央很想勾出个笑容，可疲累到只能露出个不那么难看的眼神。

“有酒吗？”

他坐在吧台上，看起来像是副快要散架的骨架子。瞥到了江央手上缠着的纱布，祁锐没有多说什么，只当视而不见。

“喝点什么？”

祁锐站起身，向身后放满酒瓶子的壁橱走去。

“最难喝的那种。”

听了这话祁锐忍不住轻笑出声，伸手取了瓶度数很高的烈酒，和两只漂亮的玻璃杯子，放在江央面前。

“遇到什么事了，要来找我一醉方休？”

江央看着祁锐夹起块球形的冰放在杯中，酒液击在冰块中心滑下。

“不愧是我哥。”

“得了吧，你那份不爽就差没写在脸上了。”祁锐把倒好的一杯酒推向他，自己也在椅子上坐下。

江央这才勉强扯出个笑容，拿起杯子就灌了自己一大口酒，果不其然，太烈的酒入口都是难喝的要死。

“慢点，我有的是时间陪你。”

祁锐看着他露苦脸的模样不由得心里发笑，端起杯子也抿了一口。

酒劲让他有些飘飘然，江央长长叹了口气，“我看到了个视频。”

“...是关于傅承的。”

江央发现自己还是难以启齿，皱着眉头喝完了杯中剩下的一小半酒，这才抬起眼睛看着祁锐。

“哦？”

祁锐挑挑眉，帮他倒了满杯。

“就是我拜托哥你的那件事，傅承在那个人身边...经历的事。”

江央的模样看起来是用了很大勇气才说出来的这话，以至于勉强说完后，又灌了自己一杯酒。

“我一直以为Walklyn不过就是对他会...可我根本没想到傅承会迎合他，会讨好他，甚至还会...”

“...主动。”

江央眼里似乎有眼泪，满满盈在眼眶里，倔强的不掉出来。

祁锐拍拍他的手背，继续给他的杯子倒满。

“小央，我明白你在为什么痛苦。可据我所知的，那位殿下的癖好很特殊，傅承应该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能活到现在的人。”

“你有没有想过可能你看到的，都是傅承求生的本能呢？”

“不！”

江央顿时抬起头，紧皱着的眉间似乎写满了嫌恶。

“他那是欲望！赤裸裸的欲望！就是...就是在等待着那个人去临幸爱抚他！”

“在我印象里傅承从不是那样的人，可那个视频里，他像个愉悦的娼妓！是娼妓啊哥，向男人求欢的东西！”

江央控制不住地流泪，也控制不住地声嘶力竭，可再怎么发泄，心底浓浓的不甘和屈辱仍像一条愤力鞭打他的绳索。

“他不是别人，哥，他是傅承，是我的傅承，是我的爱人。哥，你能明白吗？”

祁锐震惊于江央的反应，在他眼里自己这个出身豪门的弟弟从未有过如此脆弱的时刻，言行举止无不书满了从容的教养和极度的克制。

不仅是因为喝了酒，或许那个叫傅承的男孩，真的足以令江央牵绊。

“我明白，我明白。”

他将纸巾推向江央手边，细声安慰着。

可江央像是完全看不到一样，奔涌而出的泪水沿着下颌滴下，偶尔低头间也有几滴沾在镜片上。

“我爱他，我真的爱他，从我见到他第一眼我就喜欢他。哥，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见到他的吗？”

江央摘下了眼镜放在一边，穿过泪幕略带希冀的望向祁锐。

“他一直以为我们相识于高中那年，我从来没告诉过他，在初中的时候我就看过他的球赛。”

“我记得他穿着4号的球衣，整个下午都穿梭在球场上。他笑的很好看，阳光正巧从树叶缝隙里打到他脸上。他那么耀眼，以至于他似乎瞥向我的座位时，我都是下意识的低头。”

江央自嘲式地笑了笑，皱着眉头喝了口酒，像是想到了什么，原本逐渐放松的神情又变得狰狞。

“可我喜欢的少年，变成了讨好那个人的玩物。”

抬手抹去泪水，江央突然觉得自己既懦弱又可笑。

祁锐静静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哥，你说他爱我吗？”

江央双手握住他的手，像是溺水的人抓着根救命稻草。

祁锐仔细想了想自己见到的傅承，那个目光总是落在江央身上的傅承，提起江央双眼都会发光的少年。

“他当然爱你，小央。”

这话似乎像一记彻底击溃江央防线的导弹，祁锐清楚的看见江央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决堤了。

江央趴在自己手臂上，失声痛哭。

“可我却让他那么失望，我对他说的话，我从来没想过那些话会从我嘴里说出来，还是直直的冲着他。”

“他该很恨我，是我，是我让他那么痛苦，是我让他失望的那么彻底。”

“所以，他会来报复我，对吗？”

江央抬起头，直勾勾的看着祁锐。

“报复？小央，你在说什么？”

祁锐看不懂江央眼里的东西。

“他和Walklyn联手，想要夺走我所有的东西，R.L是，江氏也是。”

“因为他恨我，他恨我把他扔在众目睽睽之下，恨我没有遵守约定，恨我一次次伤害他。”

“所以他想毁了我，他想我的人生变得和他一样，这样我们才是平等的。他应该一直都是自卑的，因为我们远远不配。”

“对！他配不上我，所以他想毁了我，他想让我经历他经历过的一切！”

江央的目光变得执拗，偏执的猜疑充斥了他的心，泪痕还挂在脸上未干，和那双通红的眼睛一同，格外吓人。

祁锐不可理喻地看着他，这时的江央和以往截然相反，甚至让他感觉到一丝恐惧。

他很会看人，傅承那个孩子无论如何也不会是江央口中的这个样子。自己这个弟弟应该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又不愿意面对自己的过失，才会这样一股脑的将错误全归结到傅承身上吧。

“江央！够了！”

他拍案而起，厉声呵斥着江央。

“听听你的话！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口口声声说着你爱他，可现在却在用最卑劣的猜忌怀疑他。”

“清醒点吧江央！你以为你的人生有多高尚？所有人都要想尽办法毁了你？！”

“你认为，傅承去MARVELOUS以命为赌注，就为了你想的这样？就为了毁了你？你以为你是谁？你的人生就那么令人垂涎三尺吗？别开玩笑了！”

这番话的确很有作用，江央怔怔地抬头望着他，应该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这么说吧，那双眼睛里的难以置信都要溢出来了。

“R.L被收购，和有人发这个视频给你都是一样的！江央！无非都是有人为了看你和傅承决裂罢了！你那么聪明，怎么这点事情都想不明白！”

“你不仅想不明白，还一步步按着别人下的套子往里钻！让我猜猜，你不仅把傅承痛骂一通，还把他赶走了，是不是？”

江央下意识的点头，似乎自己并不知道在做什么。

“你如此生气以至于失去理智的原因也很简单，很可笑。”

“无非是嫉妒你的傅承在别的人床上，而且你还无力反抗，无法将傅承抢回来，你气的是你的无能为力，和对Walklyn王室的畏惧。”

“你不仅无能为力，还理所应当的认为傅承本该完全的属于你，理所应当的享受他对你的爱，认为他必须反抗Walklyn最好还能杀了他。”

“可我问你，这些你能做到吗？你有能力拒绝Walklyn的一切要求，有能力杀了他吗？”

“你做不到，你身为江氏总经理，亦是无能为力！甚至无法阻止他收购你的R.L，那么你凭什么认为他傅承做得到，凭什么还要将他做不到的罪名无限放大？”

“江央，你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为什么就在这件事上，愚不可及！”

祁锐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愤愤瞪了眼江央，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只觉得口干舌燥，拿起杯子将酒一饮而尽。

直到斟给自己的第二杯酒也喝完了，江央依旧沉默不语，他这才意识到，好像自己刚才的反应也有些过激了，几乎是在痛骂江央了。

糟了。

自己说的太过激情澎湃，完全忘记要给江央留一份薄面，而江央这么在意面子的一个人，一定会转身就走吧。

祁锐盯着酒杯里面，不敢看对面的人是什么情形，只敢用余光偷偷瞥着江央。

良久，江央突然轻笑出声，吓的祁锐慌忙抬头，没成想正对上他晴朗的双眼。

“谢谢你，哥。”

祁锐一口酒差点没喷出来，他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人如此真切的感谢一个刚把自己痛骂一通的人，可江央的样子不像开玩笑。

“真希望是他说的这些话，而不是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如果被他狠狠骂一通，我心里应该会舒服很多。”

江央的眸子有些暗淡，似乎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自己看到视频后再也没有理智，只一股脑的把所有的坏心思都按在傅承身上。根本没有去想是谁发给他的视频，这个人想做什么，想看见什么？

看着他硬生生听着自己那些糟糕的话，除了受伤又无奈的神情，什么也做不了，江央突然觉得懊悔，非常非常懊悔。

可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怎样也无法再收回。而他和傅承的关系，是否会像打碎的镜子一样，再也无法复原了呢？

不，一定有办法的。

江央顿然站起身，探过身子强硬的拥抱了下还是一头雾水的祁锐，然后快步向着门口走去。

“你干嘛去？”

“去查视频的来源，去给傅承道歉！”

祁锐看着他喝多了酒晃晃悠悠的步子，不禁有些担忧起来。

确定江央走远后，他才又拿出那个信封，展开信纸，只在正中央处写了一行字

———

五月三十一日，日落时分，坠月崖环山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