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教授的办公室里，那只老挂钟的秒针有些扰人；它每走一下，发出的声音都清晰可见。

依旧是那个不算宽敞的房间，依旧是那组颇有年头的窗帘；余教授虽然还算年富力强，但不论是屋子的装潢还是整个人的精神，都颇显老态。

去年的下半年，对于他来说也是个多事之秋。

工作上得到了肯定，职位升迁，他不得不面对更加繁杂的管理事务，不能再像以往那样单纯地教书；除了每天最基础的备课外，余教授还要完成相当数量向上递交的报告、工作总结。

当然，仅仅是这点变化还累不垮这个高大的男人，真正让他衰老的，还要数那件事——余教授的宝贝女儿，余雪的失踪。

王尧自渡世虹船归来以后，余雪便在现实世界消失了踪影。不知道是她恐惧于身份暴露，而选择了逃匿，还是说有什么更深层次的理由致使其隐藏了行踪。但不论如何，对于她的父亲来说，所面对的事实都别无二致——那个品学兼优的女儿失踪了。

余教授很富有责任心，除了在余雪失踪最初的那段时间请了假，与警方沟通外，很快便回到了工作岗位上。他是被临危受命提拔上来的，前面的老教授已经退休了，如今的历下大学很需要他。

同时，哪怕在这内忧外患的节骨眼上，余教授仍然保持着相当高的职业素养，将自己宝贵午休时间也贡献了出来，用于跟那个“问题学生”谈话。

“王尧，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指着桌上那份休学申请书，余教授神色沉重地问道。

本来，王尧没打算麻烦余教授，直接把休学申请书提交给教务那的，但事与愿违，他交上去后这申请书又被余教授扣下回到了这儿。

“对不起，余教授，我有我的理由。”

低着头，王尧不太敢看对方。

在去年刚入学的时候，由于不习惯妖怪办的种种，王尧多门科目险些挂掉，也是在余教授屡次督促的情况下，年底才得以全科通过。

现在选择休学，相当于糟蹋了去年余教授的好意；也正是因此，王尧虽然早就有了休学的打算，但却一直举棋不定——直到昨天，他跟阿琳吵架之后。

不，应该说骂了阿琳之后，王尧才决定下来。

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这两个月以来，也已经到了崩溃的节骨眼上了。学校的事，妖怪办的事，阿琳的事，这三者超负荷地占用了王尧的时间，他根本没有能力同时处理好。

昨天骂了阿琳之后，王尧一夜没有睡好，十分自责。他也惊诧于自己已经暴躁到那种程度，若放在以前，哪怕心中有所不满他也绝不会选择那种表达方式。

“王尧，你这种学生我见过很多，在大学里赚到了钱，就想着要放弃学业。”

将那份休学申请书推到一边，余教授语重心长地说到。

“远的不说，早你几届的一个学长、钱进。他也一样，当时才上大二，赚的恐怕比你还多。可毕业之后行差踏错，一夜返贫。手里只有个高中文凭，也没什么专业技能，这种选择容错率实在太低了，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懂。教授，我懂...”

“你懂什么？！你根本不懂！想要赚钱，工作了之后有的是机会赚；学生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学习，丰富自己的知识和技能。你现在赚个几万块，对你以后的人生能有多少帮助？但读完大学，多了不说起码文凭也是个本科毕业。以后你去找工作的地方，跟没有这张薄薄地小证件去找工作的地方，是不一样的啊。”

...

对此，王尧不言不语，像极了昨天的阿琳。

然而，余教授却不是王尧；他长叹一口气，似乎看出了什么端倪，转而问道。

“你父母知道这事儿吗？”

“不知道。”

“为什么不告诉他们？”

“有些事儿，说了也没用。怎么说呢...余教授，其实很多时候，虽然是我是他们的孩子、他们是我父母，但我们其实是生活在两个世界里的。对于我来说天大的事，他们觉得就是一桩小事儿。大抵会说些什么‘以后你就懂了’之类的话，但是...我今年就十九，我不能也不想站在三十九岁人的观点上看世界。”

不知不觉间，王尧说的有些多了。

就连他自己也没发现，其实他潜意识里相当渴望有个能听他倾诉的人。这段时间，他压力很大。

“那...也行。说说吧，说说你到底是为什么才要申请休学。我起码得听听理由。”

抱着双臂，余教授的眼窝里满是无奈。他已经隐隐感觉到劝不动这个年轻人了，平时话越少的人，在这种时候就越倔。

“我单位上...有人走了，现在抽不开身。现在那里全靠我顶着。”

“就因为这？”

“就因为这...”

果不其然，余教授的反应在王尧预料之中。后者虽然不能说出真实情况，但也不算撒谎；可这种力度的理由，显然不能说服对方。

第7章 选择与代价

“还有别的原因吗？你小子以为我看不出？明显是藏话了。”

“有...吧。我、我妹病了，我还得照顾她。”

“你妹妹？”

“啊、嗯...姐姐。”

“连是你妹妹还是姐姐都记不清了？”

一番解释后，余教授的疑心更重了。王尧也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自己和阿琳的关系，越描越黑。情急之下，他鬼使神差地说出了那句话。

“求您了，别管我了行吗？！”

...

...

...

一时间，王尧自己都感到可气又可笑。

他很讨厌现在这个易怒的自己，但又因为这种百口莫辩的情况下、自己做出了和阿琳别无二致的反应，感到一阵忍俊不禁。

就在连王尧自己都陷入混乱，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的时候，余教授的态度却突然发生了改变。

“我知道了。”

“不、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

王尧想要道歉，余教授却伸手制止了他，然后解释道。

“我知道，人会说谎，但神情却很难说谎。我教过很多学生，我能看出来你们到底有没有在说实话。哎...看来你现在也碰到难处了吧。”

低头沉思片刻，余教授继续说道。

“人总是这样，有些事情没地方讲，因为讲出来也不能获得谅解、亦或根本无法说明。我不知道你选择休学的理由是什么，但多少能够感觉到，你没在骗我。作为教师，我能帮到你的地方很有限，充其量也就是像今天这样，抽出个午休的时间跟你聊聊。王尧，我可以通过你的休学申请，但是咱们得达成一个君子协定。”

将那申请书推回两人之间，余教授掷地有声地说道。

“首先，这是休学，不是退学；事情结束之后，你要回来上学。”

顿了一下，他又说道。

“其次，撤退亦是勇气。你如果真的碰到了什么自己无法解决的事情，一定要急流勇退；跟父母说也好，或者跟我说也可以，我们到底比你年长，能够解决一些你能力范围外的问题也说不定。”

说到这里，王尧的眼眶已经有些湿润了。

他低着头，用手扶着自己的额头，狠狠地揉了两下，然后深呼吸想要稳定住情绪。

“教授...谢谢您能百忙之中，抽空陪我聊这些，真的、谢谢...”

“这是我的工作，教师又不是光在那里负责念念书上的内容就可以敷衍了事的职业。”

这个忙碌的男人举重若轻地回到。

◇

砰——

伴随着一声哨响，一个灌篮，这场比赛随之宣告结束。并非是多么正式的比赛，不仅裁判是同级的学生，就连王尧这个选手也是中途加入的。

自中午跟余教授聊完后，他就坐在操场边的长椅上，无所事事。

由于今天来办休学手续，王尧便请了一天假，将妖怪办全权委托给了姜别老爷子手下的人去打理。而事情办完之后，虽然王尧理性上打算下午就回去工作，但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要将这个来之不易的休息日享受完。

连续两个月没有一天休息，上学之余还要高强度工作，甚至得担心李泽天派来的刺客，王尧的确已经到了极限了。

也就是在这时，他受到了操场上那群篮球男孩的邀请。大家都是同级生，只不过他们住校，王尧走读；这几个家伙对于王尧来说都不算面生，大家也一起吃过饭，算是有些交情。

是的，如你所见，看上去木讷的王尧虽然朋友不多，但并非是什么自闭症患者；相反，他在妖怪办之外也有着自己的社交圈。虽然算不上那么熟络，但也没多么陌生。若要形容这关系的话，也就是几个“打篮球时会叫上他”的朋友。

在这个无所事事的下午，王尧就像逃避似得加入了这场球赛，凭借着这半年多在小白的训练下，已经远超普通大学生的体能，有了相当出色的发挥。

并且，最后靠着一个漂亮的灌篮，拿下了本次比赛的最后两分。

“可以啊王尧！”

“之前叫你你都不来，没想到这么狠啊。”

“哎哟，早知道把你分我们这边儿了，难受啊兄弟！”

在大家的夸赞声中，王尧寒暄了一会儿，便找了个借口准备离开，同时相约下次再一起打球。然而，离开了学校后，王尧又陷入了迷茫。

天还没黑，现在回家肯定是睡不着的。

由于昨天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王尧今早出门的时候，将那个矿泉水瓶放在了家里没有带出来。毕竟将那法宝带在身边就相当于将阿琳带在身边，昨天说了那些话今天再这么带在身上，王尧多少感觉有些不舒坦。

“回去道个歉吗...”

骑着自己的小电驴，这个迷茫的青年自言自语道。

并非王尧拉不下面子，而是他担心如果自己这时候嘴软了，阿琳肯定会更加坚定的窝在塔里。那样的话，不仅出庭指认陆家兄妹遥遥无期，对阿琳自己来说也相当于是一种放纵。

王尧想帮她走出那份应激性障碍，但无奈自己又不是心理医生；虽然在这期间他们也想过找专业的医生来，但阿琳除了当日在机场救下自己的胡玉儿和王尧以外，坚决不见其他任何人。

阿琳已经是一种被打草惊蛇的状态，除了当日有过救命之恩的两人外，看谁都像要暗害自己的人。也正是因此，照顾阿琳的任务才落在了王尧的头上。

“啊！烦死了，怎么这么窝囊啊？！”

被自己这种优柔寡断的状态弄的有点恼了，王尧直接一调车头开往了菜市场；时间还早不过下午三点，刚好能做顿好吃的。

等回家，阿琳愿意出来吃就吃，不愿意就权当犒劳自己。更重要的是，在这种迷茫的档口上，做饭也算是为数不多的、能让王尧找到以前感觉的事情了。

沿着熟悉的路线买了几只蟹，一大块肥五花，以及各色佐料。哪怕如今已经不再囊中羞涩，但到了这个吵闹的地方，王尧还是会本能地跟大娘们砍砍价。

一番采购过后，王尧心中的阴霾也被扫去大半，想着今天跟余教授的聊天，他也重新拾起信心回到家中，走向那许久未动过的灶台。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人影把他给吓得一激灵，袋子里的活螃蟹撒的满地乱跑。

之前一直住在塔里，不肯离开寸步的阿琳；她如今正活生生地站在王尧面前，以丝毫不亚于前者的惊讶目光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