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断鸿
作者:若涉渊水 | 分类:武侠 | 字数:44.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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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医者(十二)
纸上的大部分就是这两行字,除此之外,接近末尾处又有添了一句:“提携之恩,永生不忘”,不过排列得就不甚匀称,字体也与前面不一样大,看起来是先有落款后再写上去的。
落款是:“家医小人,蔡远志”,却是写成了规规矩矩的正楷。
喜乐声与喧闹声越来越近,夏语雪紧紧地攥住手里那张张纸,就像是要抓住一些再也回不来的东西一样。
百年安泰,长命无绝。
他给她的祝福语也只能是“百年安泰、长命无绝”,要是“白头偕老、早生贵子”这样的话出现在信里面,那无异会是给两人心口上都扎一刀。
“也许该就这样把他忘了吧……”
红盖头之下,夏语雪的视线基本上都被阻隔,她看得清的只有桌台上点着一根碗口粗的闪红光的喜烛,其外围有一圈红色的罩子,烛光通过灯罩把整个房间都映成了红色,连同本来就是红色的她自己。
趁两位老妇人都转过背去了没有注意,夏语雪小心地捋着袖子,把手中的信纸投进了喜烛的罩子里,灯光闪烁、烛影摇红,喜烛的光晃荡几下又回归平常,渐渐地把那一团信纸的影子舔舐得消失不见,化作了一缕缕的黑烟。
黑烟灯罩上隐隐约约映出了一个人影,又或者是两个,夏语雪在盖头里面看不清楚,但她知道那是什么,这些影像早就扎根在了她的回忆里。
那一日,二人初见,她得了风寒,去家中医馆诊病,大夫却有事外出,只有这一个小厮留店接待了她。
“大小姐,小人叫做蔡远志,学医不久,是医馆的杂工,若是小姐不嫌弃,小人倒可以先替您预诊一二。”
夏语雪想着风寒不是大病,便应允了,撩开衣袖露出玉藕一样的胳膊摆在问诊桌上等他号脉。这小厮半天却都没动静,小脸烧得通红,好半天才找出一捆丝线来。
“大小姐是金枝玉叶,小人不敢过于亲近,只需八尺蚕丝一束,小人可以悬丝诊脉。”
医书夏语雪闲时看过两本,知道悬丝诊脉乃是极其高超的听诊技巧,半信半疑之下将丝线系在手腕上。小厮捻着丝线沉默了半晌,挥毫写下一副方子,药到病除。
事后熟稔,夏语雪便时常去找少年问医,她看重少年的天赋,也时常帮扶他。少年不负期待,在医道上走得越来越远、越来越精,也与大小姐走得越来越近。
“若是想看医书,大小姐尽管从这里拿就是,若全都拿了那也不是问题。”
“小人侥幸了,老爷说把医馆以后就都交给我,大小姐,你真是我的贵人呐!”
“大小姐下次再要来医馆里坐,可得提前让丫鬟给小人打个招呼,这前面人多嘈杂,不是玩儿的地方,小人也好把事情推了来陪你说话。”
“大小姐放心,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小人也会想办法把你的病症治好。这也是我行医济世的准则。”
“大小姐有没有好转的感觉?没有?还是又一次失败了吗……”
回忆纷至沓来,但却都被烛光烧作了灰烬,随着烛台的热气飘散了。
“吉时已到,新娘上轿!”
中气十足的声音,把夏语雪从不堪回首的回忆给拉回了现实。
终究还是到这个时候了,那些存在记忆里的东西,都将过去。
喜庆的乐声已经到了门口,在众人的簇拥之下,作为主角的佟雷震昂首阔步走进了夏语雪的闺房院子。
夏语雪定了定神,转眼往外看去,盖头外的一片红光里,一个挺拔的人影背着光线,正站在门口,夏语雪看不出来他的表情,不过她觉得他肯定是在笑着的。
人影将簇拥们都留在了门外,自己小心翼翼地走进房间来,道:
“语雪姐姐,我来了。”
老妇和小丫鬟们忙都低头下跪,给尊贵的新姑爷行礼,小侯爷也做足了风度,十分谦逊地请她们起身来,然后慢慢地走到夏语雪身前,温柔地向自己的新娘伸出手。
“跟我走吗?回家去,我们的家。”
夏语雪没有半分犹豫,向小侯爷伸出了自己的手,她的手指像葱根一样洁白细长,上面只是略长了一些因为长期弹琴握笔而生出的茧,其它的地方都如羊脂一般柔嫩,在小侯爷眼里是一件艺术品。
柔荑入手,佟雷震心神一动,夏语雪精致的手心握起来虽然是冰冰凉的,但却让他脸红不已。
不过初尝甜头的小侯爷很快就顾不得自己脸红而是变得手足无措起来,因为他似乎听到啜泣的声音,而且势头愈演愈烈。房间里的其他人都规规矩矩地站着呢,是自己手中握住的这个美娇娘在哭?
“大小姐这哭得也太好了,就像是真的一样。”
之前口水都快要说干了的齐妈,此时深感欣慰。
……
平复了情绪,满脸泪痕的夏语雪被陈妈搀着,往这闺房宅院的门外走去,她刚才确实是大哭了一场。她原本以为自己哭不出来的,可当她把自己的手交给佟雷震那一瞬间,突然就泪如泉涌,止都止不住。
有些尴尬加郁闷的小侯爷见夏语雪他怎么劝都劝不好,缺乏经验的他不知道该如何应付,只能求助在站一旁的陈妈。陈妈把目光偏走不看他,心想:“你看我也没用啊,我也不知道怎么办,这大小姐从小就不哭的。”
佟雷震也知道有新娘在接亲的时候必须大哭的婚俗,而且哭声是越大越好。他也只能拜托两位老妇和丫鬟们替他去看觑自己的新娘,他自己则识相地先去门外等着。
“再多看两眼吧,出了这个门,脚就不能沾地了,新姑爷会抱你上轿,上了轿以后,不能回头看,也不能说话。”
夏语雪脚步一顿,陈妈还搀着她在走,差一点就摔上一个趔趄,回头有些宠爱又有些埋怨地看着她:
“大小姐出嫁前还要再作弄老妪一下?”
夏语雪此时已经止住了哭泣,听陈妈在说着什么上轿不许回头和说话,一下子又有点头大:
“这又是哪里来的讲究?”
陈妈见她用还红着的大眼睛望着自己,满脸的疑问,于是向她解释道:
“讲究不讲究的我们先不管,总之大小姐以后有了新的生活,就别再往回看。”
这才是陈妈真正要说的。
夏语雪呆了半晌,狠狠地点下了头。
“嗯,不看,不想。”
……
少年一个人站在崇禹城城外以东的一个山坡的崖边,也就是郑琰玉之前被官差捉住的那个地方。他注目远眺,不远处的成门外是才接得新娘出城的佟家迎亲队伍,少年在队伍里找到那个显眼的大花轿,望眼欲穿,却终究看不穿。
在让散人们各自撤走以后,少年就一个人来了这里。他也算是被那个红皮肤的汉子骗过去的,他原本就不愿去见证夏府的热闹、不愿去见证夏语雪和佟雷震的热闹,热闹都是他们的,对少年来说什么也没有。
他三日前写了两封信,一封给夏老爷,一封留给夏小姐,然后就离开了夏家,原因便是他不想看到这样一幕:“自己的心上人穿着火红的嫁衣被人拦腰抱起,脚不沾地坐上了他人为她准备的花轿”。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能力抑制情绪,可当那红色的队伍还是出现在城外、出现在他的眼前时,他也控制不住自己要远远地去张望。
这队伍比起来时又壮大了许多,是增加了有娘家陪嫁的、送亲的人马和嫁妆,还有就是跟在后面看热闹、看新郎官儿和大花轿的许多观众,这些人看了一路的热闹过后自会散去。
队伍行得越来越远,渐渐地变成天边的一道淡淡的红线,少年睁大眼睛努力地去看得更清楚;再走得远了些,少年就连红线都看不见了。
看不见了……
“再见了,语雪……大小姐……少夫人……”
少年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说道,这里也只有他自己听得见。
之子于归,远送于野。
瞻望弗及,实劳我心。
少年伫立在崖边许久,远望着那已经目力不可及的花轿和新娘久久出神。
近黄昏时,一个人影迎着夕阳往少年的方向走了过来。
这便是之前在阁楼里教训了众散人及之前帮少年把这些人都聚起来想要干事情的那个汉子。
“蔡爷,”
汉子在他身后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我已经派了几个兄弟悄悄跟着以保护夏小姐的安全,其实夏家也派有人暗中跟着,我给他们交待了,若是碰见了其他送人的,就直接回来,免得给夏小姐添麻烦。”
少年转身过来对他点点头道:
“嗯,你费心了。”
“蔡爷瞧你说的,这算得了什么。”
汉子用手抓了抓后颈,以表示这没什么,这对他来说确实也算不上什么。
少年又转回身去,借着夕阳的余晖往夏语雪远去的方向看。
“烛龙,你自己去吧,我还要留在这儿一会儿,等太阳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