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秋风渡
作者:锦与寻 | 分类:古言 | 字数:30.4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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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无言谁会凭阑意(1)
深秋的秦淮河面水汽氤氲,透出阵阵寒意。水雾似织女织出的一抹轻纱,遮住了皎洁的月光,朦胧而凄清。河面上零星地散落着几叶扁舟,是尽情纵酒的不归人。
船中放置了炭盆,上面架一个宽口盆子,其中盛满了水,下面的炭火不急不慢地将水加热,此时再放入酒壶在盆中烫暖。这烫酒有讲究,水温不能太高,也不可太低,只有恰到好处才能烫出酒香,保留烈性。一杯热酒入喉,又辣又烈又暖,教人喝出一身热汗。
严季连喝了三杯,见惊鹊岿然不动,劝道:“来来来,喝一杯,更深露重的容易受寒,这酒暖身。”
惊鹊蹙着眉,抿了一小口,呛得连泪水都迸出来。她推开酒杯,皱着一张小脸道:“这酒也太烈了些。”
“哈哈哈!不烈的酒不是好酒!”
惊鹊不愿意喝,严季也不强求,担心她无酒暖身着凉,遂脱了自己的衣裳为她披上:“别受了寒。”
惊鹊衣着单薄,经这阵阵冷风一吹,早就觉得寒凉,也不拒绝穿男子的衣裳。
男女授受不亲,若非亲昵之人怎会穿他的衣裳?在严季眼里,她不拒绝便是对他有所好感。顿时暗自窃喜一番,话也多了起来:“你与素蝶是怎么相遇的?怎地拜了她为师?”
“她害死了我养父。”惊鹊眼都不抬,“当时年纪太小,为了一顿饱饭而认贼为师。是不是太没骨气?”
严季哪里想到是这样血腥的相遇,连忙摆手:“不不不,怎会是没骨气?我父亲被奸人谋害,北平的家产也被夺走,我娘害怕他们斩草除根,便带着我回南京娘家。谁料杨伯伯赠给我们的银元,在天津就遭小偷盗走了。我们不敢回去,身上又无分文,只能沿路乞讨回到南京。这一路上我何止为一斗米折腰,狗食我都抢过。我这样,是不是骨头脊梁都没了?”
惊鹊露出一丝讶异:“你……不想报仇吗?”
“当然想过报仇,但我不知道是谁害死的我爹。”他眼色一狠,连饮几杯酒,“这仇无处可报。”
“或许这样也不错。难道现在的你,不比活在仇恨中要快活么?”
严季开慰道:“素蝶姐年少时虽任性不羁,惯爱闯祸,却从无伤过人命。你养父之死定是她的无心之失。”
惊鹊见他如此信任素蝶,不免嫉羡:“你倒是十分了解她。”
“我与她不过厮混三载,你与她待了六年,应当比我更了解。”
惊鹊的左手不自觉地摸向右手内侧的疤痕,素蝶的话言犹在耳。她真的是程澈丢弃的妹妹吗?若真是如此,生母被人设计而绝望惨死,这等血海深仇,报还是不报?她不愿再负重而行,但又怎能漠视此等人间惨事?
她的眼眸垂下来,盯着杯中的清酒沉默片刻,道:“我陷在仇恨里太久,此生不想再与‘恨’打交道,我只盼与素蝶好好的过日子。”
她只盼,她与程澈无关,这仇恨也与她无关。杯中物一饮而尽,心中有了愁苦,这酒也不烈了。
话题过于沉重,严季清了清嗓子,转换话头道:“你……你可有喜欢的人?”
沉寂半晌,远处的丝竹管弦之声像窥伺了惊鹊的心事,轻柔地,绵长地,直探入心底,教人陡生愁肠。
“没有。”惊鹊连饮几杯,掩饰因撒谎而绯红的脸。
严季哪知她的心思,得知喜欢之人心无所属,冷不丁地表白:“那……那你看我如何?我娘也特别喜欢你,她说直爽的人比巧言令色的滑头好相处……”
“故而你是因为你娘喜欢我,所以才喜欢我。”
严季忙迭声:“没有没有没有,是我喜欢你,我和我娘都喜欢你。”
惊鹊笑道:“你们喜欢可不算。”
“是是是,自然是你说了算。”
“你我不过认识几日,哪来什么真情?倒是你和素蝶曾经肌肤相亲,莫非不曾动过心?”
严季听了此话,正襟危坐道:“素蝶姐样貌绝色,性情也好,还与我青梅竹马,确是世人眼中的佳配。当年我娘和杨伯伯也想过给我和素蝶姐定亲,但我们颇有默契一齐拒绝了。
可见这世间男女的情有许多种,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举案齐眉,有相知相交的日久生情,也有如同手足的青梅竹马。但举案齐眉太过毕恭毕敬,夫妻地位不甚公允,而日久生情不过是别无选择的利弊权衡,青梅竹马只是从小相互依赖的亲情。唯独一见钟情,才是真真切切地随心而动,不容忽视的真爱。”
严季指着自己的心口,又道:“惊鹊,在遇见你之前,这里没有装进过任何人。”
惊鹊哪知他竟然这般认真,肩上披着的大衣顿觉沉重起来。她不敢直视他的目光,拿起酒壶与他斟酒道:“说这么多话也该口渴了,来,喝杯酒润润喉咙。”
严季当她是娇羞,欢喜地端起杯子去接。
一见钟情,何谓一见钟情?她对素蝶自然不是一见钟情,但若日久生情是别无选择……可她对她,何曾是将就?
惊鹊思绪一晃,一杯酒倒满了也无知觉,回神过来瞧见严季痴痴地看她,浑然不知满手都是酒水。
惊鹊羞怯地别过头去,不自在道:“据你所言,何谓一见钟情?”
“是相见恨晚,是在劫难逃,是未曾相识就已相思,是一眼就能看见和你的一生。”
“尽说痴话,满嘴的甜言蜜语。”惊鹊回过头来,盯着他尖瘦的脸庞,“你怎能看见和我的一生?”
严季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像极了天边那如水的月光,细细长流又清澈无暇,温柔地将大地一点一点包裹。
“自从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就在憧憬我们的未来,或许会富有,或许会贫苦,但总会和大多数人一样生儿育女,白首相依直到老去。”
惊鹊望着他眼中清冷的月光,也陷入他描述的未来中:“不会分离吗?”
“我从来没有想过会与你分离。”
“你是一个可以托付的人。”惊鹊的眸中失去神光,“但很可惜,我的一生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