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情若是长长时
作者:涂山红叶 | 分类:古言 | 字数:89.8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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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易醉。”扶天想也不想就说,口气含怒,想到当年易醉与他会盟时,他主动提亲,为了女儿低三下四,易醉却一点面子不给,冷硬回绝。
舒雅伏在父汗怀里,爆发出一阵狂笑。
这一晚,父女俩醉醺醺地说笑着,一直到深夜。舒雅本来想留宿在父汗宫里,但扶天还是让她回去,“你夫君一定还在等你,回去吧。回去跟琰儿好好谈一谈。酒后吐真言,让他知道,你其实也非常爱他。”
自从回到大漠,每一年兰韶云的忌天,舒雅都会到他坟前祭奠。
在拉塞干草原的北边有一片山地,距离王城十多里。这里是。目国贵族的坟墓区。
兰韶云的墓位于一片向阳的草坡,地势选得不错,每天可以看见天升天落。
舒雅跪在墓碑前,纤长玉指轻轻摩挲着墓碑上“兰韶云”三个字。这是这片坟墓区唯一的篆体。
这是她第五次来到这座坟墓,而韶云,已经死了九年了……
她依然记得他冷灰。的狭长眼睛,微微塌陷的瘦削双颊,记得他死之前那一夜,说过的每一句话,说话时的每一个眼神。
那时,如果韶云不死的话,她本来会带着他来大漠,她的“汗达”本来应该是他。
墓碑前的香烟在袅袅上升的过程中,不断被风吹得扭曲。
舒雅撩开被风吹乱的发丝,站起来,转过身,面对着一望无际的草原。
漠北的深秋,寒气凝重,景。荒凉,万物都在走向衰微。草原上所有的草木都变得枯黄,从舒雅所站的位置望出去,可以见到大块大块深浅不一的黄。,好似一层层晕染开的。彩,又像绚丽的金。绸缎,在昏黄的斜天下变幻着。调,铺展到遥远的天边。
“我们走吧。”眼看天头越发西斜,舒雅慢慢走下草坡,身后跟着最心腹的两名胡力郭,德赤与哈吉。
刚刚骑上飒露紫,正要挥鞭离去,舒雅突然看见一队骑士,从前方不远的另一个草坡后面转出来。
逆着夕阳,舒雅不得不眯上眼睛,这让她昂起的脸上带了一丝轻蔑。
来人骑一匹高大的黑马,穿着皮袍,肥大的裤子扎在靴筒里,胸前挂满的金箔银饰闪着光,慢慢驱马靠近舒雅。
“我在这里等了你一天。”右丁零王冰蓝的眸子闪着迷离,“舒雅,我听说你每年的这一天都会来这里,并且不让左律王跟着。”
右丁零王将马鞭绕在手腕上,手搭凉棚,眯眼仰望那边草坡上的坟墓,“是那座坟吗?那里埋着你的第几个男人?什么时候,也让我成为你的男人?”
舒雅策马而立,面对着右丁零王,郁金黄的旋裙随风飘展,神情冷酷傲慢,“查何烈,想成为我的男人,去向我夫君左律王申请吧。让开!”
查何烈是右丁零王的名字。
右丁零王嘴角似笑非笑,他就是喜欢她的冷艳,于是越发殷勤谄媚,“你夫君对我有成见你知道么?”
“我所知道的是,你对我夫君有成见。”舒雅眼里闪着冷嘲,面无表情,“如果你能放下成见,我夫君随时愿意与你结为兄弟。”
当年左律王辞去爵位,按照惯例,一般应该从左右丁零王里,提拔一个做左律王。左右丁零王里,虽然左丁零王位置更高,但他不是疏勒人,而是大漠上另一个大部族的人。
疏勒人为了巩固统治,将左丁零王这个尊位给了外族。但是,左右律王的位置,却从来都只能由疏勒人担任,从无授予外族的惯例。
所以,当时右丁零王升任左律王的呼声最高。
没想到,左律王的爵位最后被高君琰这个外族人夺去。
从那时起,右丁零王与高君琰的矛盾就埋下了。
右丁零王当然不承认与高君琰是政敌,他更愿意让舒雅以为,他们是情敌。
“你知不知道我对你夫君有何成见?”舒雅还未答话,右丁零王眼神灼热地倾诉,“因为他娶了你!”
“原来是因为这个。”舒雅冷淡地说,“那你错怪他了,因为是我要嫁给他的,是我先喜欢他的。”
“他有什么好,一个汉人……”右丁零王说到“汉人”,语气中有难掩的轻蔑,神情透着痛楚与嫉妒,“舒雅,你没回来大漠之前,我不知世上有这样美的女人。现在见到了,你叫我怎么可能放弃?”
“你的妻子是撒温部着名的美人,比我年轻。我已经是一个老女人了,你这是何必?”舒雅秀眉轻颦,勉强维持着耐心。
右丁零王位高权重,他这一支疏勒人,现在是阿耶部族里最为鼎盛的。扶天因为杀了太多兄弟,基本上没有什么亲人,右丁零王及其家族的支持很重要,所以舒雅也不好太得罪他。
右丁零王不住摇头,“整个大漠都知道那句谚语‘草原上飞得最高的是康多,草原上最美的姑娘是娜多。’舒雅,老一辈的人都说,你比你奶奶娜多更美。一辈子能看见一次康多的人,就已经是屈指可数,更别说能够射中康多了。没想到我活着的时候,还能见到世上最美的女人。如果能得到你,舒雅,你可以让我做任何事。”
第125章
“查何烈,这世上我最想让你做的事,就是别再纠缠我。”舒雅眼神冰冷,直视着右丁零王。
自从回到大漠,右丁零王就对舒雅纠缠不休,舒雅每次进宫去拜见父汗,如果正巧遇上右丁零王,他总会缠着她说一些情话。每年舒雅生辰,右丁零王必会送礼。右丁零王与高君琰势如水火,但每逢年节,都会单独给舒雅发出请帖。当然,舒雅从未应邀去过。
右丁零王眼底渐渐燃起邪恶的火焰,但他不能对舒雅用强,且不说舒雅是扶天的掌上明珠,舒雅身后的两名胡力郭,也都是武艺绝顶的高手。
“好,我答应你,今后不再纠缠你,这是最后一次。既然是最后一次,舒雅,可不可以给我机会,让我与你独处半个时辰?”
“没这个必要。”舒雅断然拒绝,望向天边,“时辰不早了,夫君等着我回家吃晚饭,想必你妻子也在等你。”
右丁零王见舒雅态度冷硬坚决,心中好生悲凉,不禁带上了乞求,“那么,舒雅,可不可以下马来,像你这么美的女人,这个要求不过分吧,想必左律王知道了,也不会怪你。”
右丁零王说着率先下马,很诚恳地站在地上,仰头望着骑在高大飒露紫上的舒雅,冰蓝。的眸子闪耀着爱慕。
舒雅默默地望着右丁零王,他仰起的脸上落满金。余晖,显得柔情四溢。
右丁零王见舒雅凝然不动,以为她有所动容,猝不及防间,舒雅一提马缰,突然跃马冲向他。
飒露紫仰天长嘶,如风掣电驰般疾冲而至,高大雄壮的马匹带来一阵呼啸的劲风。
右丁零王完全出乎意料,幸亏他身手不凡,灵巧闪身,在草地上几个翻滚,才没有被舒雅践踏于马下。
两个胡力郭随着舒雅驰马冲过去,右丁零王手下的骑士纷纷向两边闪避,急切间惊了马,马匹纷纷狂奔乱窜,草地上的右丁零王又是几个翻滚,才避过了这些发狂的奔马。
狼狈之极的他,听见风里传来舒雅狂傲的声音,“我是左律王的女人,你休想碰我一根毫毛——”
右丁零王慢慢从草地上爬起,吐了一口唾沫,咬牙切齿地望着舒雅消失的方向,眼中的恨意越烧越烈,难忍的耻辱烧灼着心脏,几欲爆裂。
一名离他最近的骑士赶紧下马来搀扶他,被他一马鞭打飞出去,“给我滚——”
舒雅一边策马飞驰,一边恨恨地想,查何烈,你以为我不知道这几年,你处处与夏郎过不去。若你善待我夫君,想要抱我一下,我或许不会拒绝。你千方百计排挤我夫君,我再让你抱,传出去岂不是更令夫君难堪。
夕阳从侧面投射过来最后的余光,格外耀眼明艳,像一只金。的大鸟展开羽翼,跟着舒雅飞翔。
她一想到夏郎这会儿一定在家等得急了,挥鞭的力度便更加猛烈。
成婚几年,高君琰与舒雅恩爱情浓,没有夫君陪伴,舒雅从不单独外出。
每年只在韶云忌天这天,舒雅才会独自外出。虽然只是离开王城十几里,高君琰还是很担心她。
他其实很想陪她一道去,他并不介意去给她的旧情人上坟。但她不愿意他陪,他劝她多带侍卫随从,她也不愿意。
她告诉他,兰韶云是个性情极冷的人,不喜欢人多。
他尊重她的决定。每年这天,他都会提前从王庭回府等她。
前几年她从没这么晚回来,今天刚赶回王城,就已经天。昏黑。
一片昏黑中,她看见他孤零零的一骑,在城门外的草野中等她。
她猛地一勒缰绳,跳下马就向他奔去,提着裙子,裙摆飞扬。
他远远地见她神情不对,赶紧也跳下马,张开双臂迎上去。
“夏郎……”不住地呼喊,“夏郎……”
“怎么了?谁给你委屈受了?”
她本想把右丁零王的事告诉他,他虽知道右丁零王对妻子有非分之想,但右丁零王多次在王庭强拦她的事,舒雅从未对夫君说过。
舒雅知道高君琰对右丁零王一直忍让,反正笑里藏刀口蜜腹剑都是他的拿手本事,所以他对右丁零王还算应付自如。
想了想,舒雅仰脸对夫君嫣然一笑,“没什么,就是想你了。”
舒雅没有把今天之事告诉夫君,原本是不想加剧他与右丁零王的矛盾,然而,这两个扶天之下最位高权重的王公,他们的矛盾终究还是激化到了不可调和。
在韶云墓前遇到右丁零王之后的这年冬天,漠北草原发生百年未遇的雪灾,十多个游牧部族遭灾,牛羊马匹死了无数。扶天决定对中原用兵。
此时易醉统一中原已经两年多,前几年易醉南征北战时,国内空虚,扶天在舒雅极力劝阻下,不曾对中原用兵。如今中原一统,万民齐心,扶天却选择此时挥师东进,舒雅几番劝谏扶天都不听,最后下了旨意,不准舒雅进宫。
“夏郎,劝劝父汗,不要跟中原开战好不好?”
“父汗这次态度坚决,连你都劝不住,我又能何为。”
第125章
“这几年,他喜欢你可超过了喜欢我。”
“这次的雪灾殃及十多个部族,若不能及时到中原去抢劫粮食,牧民没饭吃就会走上谋反之路,十多个部族同时谋反的话,你让父汗怎么应对?”
舒雅低低叹息,“就算劝不住父汗攻打中原,但是你可以不带兵。你毕竟是汉人,若你拒绝带兵,想必父汗也可以理解。”
高君琰眼底有深重的无奈,“假若父汗就是想要看看,我是不是真的从外到内都变成了疏勒人。他要我带兵打自己的同胞,以此考验我对。目国的忠心呢?”
舒雅全身一震,“父汗……真的……真的让你带兵?”
高君琰凝视着妻子紫。的眼睛,“是的,此番出兵中原,我为兵马总元帅,连右丁零王都要归我节制。”
舒雅嘴唇微颤,“你真的要去打自己的同胞?”
“我觉得你太杞人忧天了,目前右律王与我们关系如此之好,父汗百年之后,我们支持右律王摄政,有他丁零王什么事。”
两年前,兰儿十五岁,舒雅按照中原习俗,给她行了及笄礼。及笄礼上,舒雅问兰儿有什么心愿。
“不管什么心愿,娘亲都可以为兰儿达成么?”
“只要是娘亲力所能及的。”
兰儿深情看着高君琰,“我想为高氏续嗣香火,不知可否?”
舒雅一时没听懂,半晌,才反应过来,一时气得脸。煞白。
高语晖不是高君琰亲生的,这事只有高君琰、舒雅、冷百合知道。
当初舒雅被关押在倚晴阁做人质的时候,兰儿每天都来陪她。那时兰儿也才十二岁,舒雅并没告诉她自己有身孕。但兰儿显然那时就留意到舒雅的孕吐。
看来,知道高语晖身世的,竟还有兰儿。
如今,她公然地表示要给高君琰做妾,为高君琰生一个亲生孩子。
高君琰当即大怒,“从现在开始,你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你给我滚,爱去哪去哪!”
最后,还是舒雅劝住了。
那晚,舒雅主动让高君琰陪了兰儿一晚上,把该说的话对兰儿说清楚。
也不知道高君琰那晚对兰儿都说了什么,第二天,兰儿竟要舒雅给她找一个婆家。
最后,兰儿嫁给了右律王的儿子。
从那之后,高君琰一家与右律王一家关系交好,常常来往。
左右律王做了亲家,这对右丁零王无疑又是一个威胁。
高君琰听舒雅提到右律王,眉间忧思并未稍减,摇头道,“从兰儿传来的讯息来看,右律王是一只老狐狸,他表面上与我们结好,实际上跟右丁零王也有往来。他的立场,还真不好说。”
兰儿嫁过去之后,常常偷偷传递消息回来。她都是直接传递给高君琰,从来不找舒雅。舒雅也不去干涉与过问,她很信任自己的夫君。
“那么这一仗,你是非要带兵不可了?”末了,舒雅只问了一句。
高君琰不语,只是深深叹息。
舒雅这串项饰由珊瑚珠组成,外壳由黄金打造,呈半月形,镶嵌宝石数颗,每颗宝石都镂刻成各种图腾。这是典型的疏勒饰品。
舒雅慢慢抬头,打量夫君的容颜。大漠的生活已经让高君琰的容貌变得彪悍,棱角分明,目光如鹰。他现在有了一个习惯动作,说话的时候喜欢。。自己光溜溜的头顶,以前在中原的时候,他是没有这个习惯的。
这个男人,已经完全为她而活。他对她的爱,已经融进她的血液。此生此世,她绝对不能失去他。
她突然仰头,“夏郎,算我求你……不要打这一仗,好不好?……你说是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将来。其实,我们将来若真的在此无法立足,何不学赫图与楚月,到中原去做生意?你投资的那支商队,找个机会接管过来,父汗一有不测,我们赶紧随着商队离开。右丁零王又能如何?”
他从来没有为此说过她什么。当年,他用欺骗手段得到了她。他一直对她抱愧,那件事就像是心头的一块巨石,常常想起来都后怕。
“把她还朕,朕与你划江而治。”
他骗她说,这个‘她’指的是楚月。他还把楚月本人带来,骗她说,是从岳圣清那里俘获了楚月。骗她说,楚月在易醉那里很得宠,封为贵妃,还为易醉怀了孩子。
当年易醉是母亲放回国的,他却骗她说,是他把楚月还给易醉,所以易醉退兵回国了。
对于楚月最终嫁给了赫图,他的解释是,听商队中与赫图有交往的胡商说,楚月在易醉后宫不容于赵皇后。
这么多年,他一直小心翼翼地欺瞒着。
她一直都不知道,易醉曾经被囚禁在离她只有几十步的地方。
她一直都不知道,当年易醉曾经为了她上船会盟,失金枪,丧白马,溅血断肠。
她不知道这一切,她相信了他的谎言,但她还依然百般维护易醉,默默帮助他成就千古帝业。
若是她当年就知道一切,他根本就没有机会!他根本不可能从易醉那里夺得这个女人。
但是现在与当年不同了,他与她已经是六年的夫妻!不管他是用何种手段得到她,这六年来他对她好得无以复加,难道在她心中还是无法超越易醉么?
“夏郎……”她慢慢缓过气,发出嘶哑的乞求,“我不是为了他,真的不是为了他……我也不知道为何,有种不祥的预感……夏郎,我总觉得如果你真的打这一仗,我会失去你……这个世上,我最不能失去的,就是你啊……”
她的眼泪打湿了他的肩头,她的哀求如此凄恻,然而,他却反而被激起更大的怒火,将她甩开,吼道,“你就这么肯定我会败给他?”
她再次缠上来,无尽温柔,无尽凄楚,“夏郎,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泪水不断汹涌,她哽咽得无法言语,她根本没法让他明白,她心头莫名的恐慌……
他再次甩开她,“你说打这一仗,会失去我,为何不说,会失去他?因为在你心中,他是不可战胜的神。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是你心中的神!”
她呆住,任泪水在脸上倾泻。夫君是从哪里听说了这话?
“辰永远是我心中的神。”
这话怎么传到夫君耳中的?
她恍惚记得好像是有次跟父汗喝酒时,跟父汗说过这话。
夫君常陪父汗喝酒聊天,难道是父汗醉后吐露给夫君的?
这让她如何解释?如何才能让他懂得,这是不一样的两种爱。辰永远是她的神,但却不是可以共度一生的人。夫君才是她此生最爱的男人,是她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那个男人!
她想把这些心里话告诉他,但她知道,若说了,只会更糟。多年前,当易醉告诉她,他对她和对楚月,是两种不同的爱,她曾经非常难过、非常痛苦。将心比心,如今夫君若听到这话,与自己的隔阂只会更深。
这晚,他穿好衣服,到另一个房间去睡。
六年夫妻情,这是他们吵得最凶的一次。
六年来,也曾有过争吵、摩擦,但每次吵过架,双方都会主动认错、和好。
六年来,他们一直都是世人眼中最恩爱最和美的夫妻。
就连府中的奴隶们私底下议论起来,也都说,从没见过像公主与汗达这样彼此深爱的夫妻。
第二天晚上,高君琰回来时,舒雅再次问他,“你真的决定要打这一仗?不管我如何求你,你都不会为我拒绝带兵?”
高君琰看着她,满眼都是痛苦,“为何总是这样?每当我与他争锋,你就总是要我退让?六年前,他与我争天下的时候,你要我放弃。现在,我建功立业的机会来了,可是因为对手是他,你又要我放弃!”凝眉一想,易醉点头,“记得。当年朕随父皇远征大漠时,就是他率军来战。”
“当年那场大战,巴铎身边有一个孩子,因为骁勇,引起了你们的注意。北卫晋王亲自请缨,与这孩子大战数百回合,不分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