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朝晔颇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当初创造这片大陆的神……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说到这里，纪非攻竟然轻轻地笑了一下，“他不愿意和魔王商量，把这片大陆的法则完善起来，反而自己在极东山脉的背后放了个落雷池，降落雷劫，渡灵成神。

“这就是为什么极东山脉气候恶劣。落雷池就在山脉背后，山脉后寸草不生，灵力难以循环，万物自然生机难续。”

创造一片大陆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即便是自古对立的神魔两族在此时也必须联合起来，否则创造出的只能是无用的玩具。

整个天界都知道，天之陆是紫昭创造的。当时他创造这里就像一时兴起一样，随手一挥就这么落成了，没有人知道紫昭的目的。而那个时候两人的关系不被姻缘石承认，因此生了罅隙，究竟紫昭想干什么，连纪非攻都很茫然。

不过现在这些不是重点。

纪非攻继续说道：“后来因为一些原因，另一个神明在天之陆滋生了心魔，我为了封印心魔灵魂破损，迫不得已之下重生在法灵族苍于归的身上。但我不记得前尘往事，只能将自己当做苍氏的大小姐生活。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我灵魂缺失。”

沈朝晔几乎是颤抖着说：“那……现在呢？”

纪非攻垂着眼，“现在，我缺失的那一块灵魂归位了。但是因为过了太多年的缘故，灵魂始终不能很好地融合在一起，因此不记得作为苍于归的那一段记忆，只能去找逆魂神树来修复灵魂。”

沈朝晔沉默一会儿，说道：“所以你想告诉我，你和苍于归，其实本质上并不是一个人是吗？”

是的。因为她作为苍于归的时候没有纪非攻的记忆，而她作为纪非攻的时候也没有苍于归的记忆。这就像是两个人格一样，再如何相似，本质上都是不同的。

但纪非攻没有解释，只是静静地看着河面，轻声道：“你知道就好。”

你知道就好。

纪非攻说得每一句话都很淡然，但这淡然背后却是狞笑着扑来的针刺。

她一直都这么理智。

明明是个仁慈柔软的人，为什么做起事情来，总是理智得毫不留情。

沈朝晔想说，这其实就是钻牛角尖。只是记忆罢了，难道记忆不一样就能造就两个不一样的人吗？

但是谁都知道，事实上站在选择岔路口的同一个人，哪怕选择不同，也可能造就完全不同的两种人生。而当这两种人生走到尽头时再回首，那人才会惊觉，原来除了同样的回忆以外，他们已经没有丝毫相似的地方了。

真是讽刺，苍于归失去了记忆难道还不够痛苦吗？

沈朝晔苦笑一声。

他其实早该想到的不是吗？这两个人，根本连相貌都不一样的。

“你让我……好好想想。”沈朝晔后退几步，“我可能需要时间。”

纪非攻知道其实这没什么好难过的，听到沈朝晔这么说，她其实应该为“苍于归”高兴。但事实是，她红了眼眶，只是背对着沈朝晔，面对着河水，尽力咽下涌到喉咙口的梗塞，说道：“你确实需要时间。”

不仅是他，她也需要。

如果仅仅因为一路上不属于紫昭的温暖和柔软就忘记了紫昭的冷酷，那她的感情未免也太廉价了。

她听见沈朝晔的脚步声几乎是有点狼狈地离去。

……落荒而逃啊。

好极了，可惜没有人给她这个机会。

九霄叹息道：“真的有必要吗？”

纪非攻只是摇摇头。

九霄不会明白的。

任何一个没有经历过的人都只会觉得这件事情没有必要发生，非要把两个人分清显得太过矫情。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这和以爱为名，找一个替身催眠自己有什么区别。

纪非攻轻笑一声，『摸』了『摸』泛出细密疼痛的胸口，说道：“真没想到，这辈子还有第二次经历这种疼痛的机会。而且还是栽在同一个人身上。”

九霄不再说话了。

疼吗？

其实还好。

难受吗？

其实也还好。

只是会觉得心脏一揪，突然间就不知道该怎么呼吸了而已。

她一直站到夕阳西下才抬起头去看天空。

霞光万丈。

日出，日落，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她听见远处似乎有钟声『荡』响，悠然绵长，因为距离很远而显得不再震耳欲聋，反而是独特的清越钻进了耳中。

钟声……这么应景啊。

她笑了一声，忽然敏锐地察觉到那钟声并不是一声，而是三声。

三声钟响。

她又等了一会儿，又听见六声，是分的两次敲响。

……丧钟。

法灵族只有世家主死时有资格敲丧钟。而敲三次，每次敲三下，则是男『性』的丧钟。

听声音，是从东边来的。

东边……

纪非攻颦眉，看见远处河流里顺流漂下一片银白『色』的披风，那披风沾水不湿，阳光下闪烁着奇异的『色』泽。

有人跳河的尸体么？

纪非攻觉得自己也真是够无聊的，只是因为不想这么早回去面对沈朝晔就在原地站了这么久，直到那“尸体”静静地漂到她眼前来。

披风材质很特殊，因为纪非攻看见居然有一个女孩躺在披风上，将披风当做扁舟，安然无恙地沉睡着。也不知道她这一路过来是不是因为别人以为她在睡觉而没有得到打扰。

不过看她这样，显然是晕过去了。

纪非攻看见这女孩唇红齿白，沾湿的头发一绺绺黏在苍白的脸颊上，一双罥烟眉紧紧蹙起，似乎即便是昏过去了也并不安稳，在做噩梦。

这女孩长得精致，即便满面显而易见的愁苦难过，看起来也像是晨『露』停留在花苞之上，自有恬静之美。

九霄“咦”了一声。

而纪非攻几乎没有经过犹豫，抬手便控制水流将尹初月送到了自己怀中。

她有些『迷』茫于自己不假思索的行为，垂首再看的时候才发现这女孩近距离看反而更加柔弱，满满都透着不健康的病气。

而这女孩的眼睛……

即便闭着，也能察觉到那种被天道眷顾的气息。

真实之瞳……

纪非攻不敢叫这女孩的眼睛沾上自己的气息，伸手将生之力抹在这女孩的眼皮上。

与此同时，九霄道：“尹初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