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翼颤声说：“你叫我如何不怕？公孙鸿曾经做了些什么你也知道，整个苍氏都被公孙鸿的谋略毁于一旦！你叫我如何不怕？于归小姐，你叫我如何不怕！”

苍翼几乎疯癫，纪非攻只好说：“翼叔，翼叔你稍微冷静一点。我不是说要全心信任公孙鸿，但是公孙鸿此人至少不会违背承诺。翼叔，你要相信我。”

苍翼已是老泪纵横。

纪非攻叹道：“翼叔，你也说了，我一步步走来并不容易。我不会自毁长城，也不会给别人这个机会来破坏这一切。你要相信我，我既然来同你说，就一定是有了自己的考量的。”

“于归小姐，我不是不信你，我是不信公孙鸿。何况穹氏势大，即便把这些东西相让，以我们这些破败之躯……”苍翼不甘心地咬了牙，“如何守得住江山！”

纪非攻沉默一会儿，才说：“翼叔，我知道以苍氏现状难以驾驭整个法灵族。所以我没有要自称为王的意思。我的打算是让火氏继承王位。”

苍翼猛抬头看她，又意识到什么似的苦笑：“是了，如今我们这样拖累你，即便你有这意愿，也守不住这江山。”

“翼叔，我与你说这些，不是要你自责的。须知你们非我累赘，而是这世上苍于归的血脉牵挂。”纪非攻说，“何况当初苍氏家大业大，事务有多繁忙你都看在眼里。一整个法灵族的事务，到时候岂不是烦人得很？莫说我不愿意忙碌这些，便是子孙后代，就真的愿意被这些东西拴住手脚吗？

“苍氏几十人，只要好好修生养息，后辈一定会带领苍氏重归荣耀。但若是急功近利一心想要掌控法灵族，自然困难。翼叔，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如何守江山、如何处理各种盘根错节的东西，那是法灵王的事情。苍氏不揽这些，但是今后任何人都不得不尊重苍氏子嗣，即便是火氏和穹氏也不行。”

苍翼始终愣愣的听她说话，半晌才反应过来似的问她：“你果真是这么想的？”

纪非攻：“是。翼叔担心的无非是苍氏血脉会受人欺凌，但是你放心，有我在，他们不敢动这个心思。即便我不在，也要想方设法为你们筹谋好这些才敢放心离开的。”

苍翼就说：“不会给于归小姐惹麻烦吗？”

“他们不敢，我的战功毕竟摆在这里，没人敢小觑。”纪非攻说，“翼叔，您大可以放心。”

苍翼呆呆地愣了一会儿，终于想起什么似的站起来就要给她跪下，她连忙将他扶起说：“这是做什么？翼叔，你是我的长辈，你这样可是折煞我了！”

苍翼只是摇头说：“我信大小姐，这一跪是代替所有剩下的苍氏子民。大小姐，你一定要让我跪，否则整个苍氏都于心难安的。”

纪非攻只是拉住他，“翼叔，你听我说，这些都是虚礼，我不在意这些。你先起来，赘礼何必多行！”

苍翼到底是老了，犟不过她，被她生生拖了起来。

“翼叔，你要是真的感激我，就好好教养子孙辈，告诉那些幸存的人，不要因为恨意而扭曲了自己，最后折了儿孙的福气。”纪非攻说，“人在做天在看，这话是有些道理的。勿以恶小而为之，须知天地间有因果在，善因结善果，恩因结恶果，不要因为一念之差耗尽了祖上积累的福德，最后让儿孙们也活得越发艰难。”

苍翼沉默一会儿，说：“我苍翼不信天道。天道若真有仁，何故要让苍氏灭绝，又为何眼睁睁看着圣战爆发生灵涂炭。”他说着，抹了把眼泪，“但是我信于归小姐，于归小姐这么说，我苍翼便这么做。何况您说得在理，我信您。”

这不是纪非攻头一次拥有信徒，但也许是血缘，也或许是距离，她从没觉得这一份信仰是如此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肩上。

她轻叹一声，说：“好，你信我，我也不会害你。从此以后，苍府诸事还要劳烦翼叔多多『操』劳，我毕竟身在战场，无暇多顾。”

苍翼笑着说：“于归小姐，苍府从不是您的累赘。如今在战场您无暇多顾，即便此后您不在战场了，若是喜欢自由，便也自顾自去吧。无论如何，我这把老骨头一定会将苍氏照顾好，不负您所托，让您无论去到天涯海角，也至少有个退路和依靠。”

这话像是温泉水一样暖融融地流淌过心田，让纪非攻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份真心。她从来没被人说过这样的话。可能是神界的神活得久了，便有两种极端，一种是极端话少，一种是极端会说。会说的往往说些花言巧语，不会说的从来以行动表示——或者干脆不表示——但像是苍翼这样的话，是纪非攻这么久来头一次听见。

不是不意外，更多的却是种连自己都说不明白的感动。

花言巧语不是第一次听，但是这样的承诺却是第一次见。

纪非攻便说：“多谢你，翼叔。”

苍翼摆了摆手，“于归小姐，您放心，这里不劳您多费心思。您只要还信任我这把老骨头，就尽管把这些交给我。我没什么好指望的，就只能在这段时间多做些事情为您分忧。”

纪非攻不知说什么好，只好说：“我自然信任翼叔。”

坐了片刻，她又想起什么，问苍翼：“对了，翼叔，我听说穹府移栽桃花林是因为一位来头很大的大人，你见过那位大人么？”

苍翼愣了会儿，似乎不太明白她问这个干什么。但是既然问了，他也就答道：“这倒是……倒是没有。那人地位超然，轻易不出房门。连穹劢都不能想见就见，我们自然没见过。”末了，他又问一句：“于归小姐，您问这个做什么？”

纪非攻略顿一顿便道：“是这样，我之前去穹府拿东西，总觉得那片桃林很蹊跷，因而想问问你见没见过那桃林的主人。如果见过，那人是否做了些什么。”

苍翼苦笑道：“怎么可能见过呢。”但是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不过那桃林有古怪倒是真的。”

“哦？”

苍翼说：“我之前去花园施肥的时候，看见那桃林之中曾经跑出来一只很奇怪的东西……那东西比老虎大，『毛』长两尺……正面倒是没能看清，但是那东西尾巴长，大约有两丈，看着很有些唬人。我因为从没见过这东西，因而记得很牢。那东西浑身都给我种不太好的感觉。但是那东西很快就不见了。”他笑笑，“我当时看到，还以为是错觉。”

比老虎大，『毛』长两尺，尾长近两丈……

是梼杌。

《神异经·西荒经》中有云：“西方荒中有兽焉，其状如虎而大，『毛』长两尺，人面虎足，口牙，尾长一丈八尺，扰『乱』荒中，名梼杌。”

梼杌是魔兽，却从穹府的桃林出现在天之陆，之后又莫名其妙消失，绝不可能是巧合。

当初她便疑虑为什么罪要大费周章弄出这么个桃林，原来这地方与魔界勾连，必要时候魔界的物种可以受罪召唤，前来天之陆之后化作精纯的魔气为罪疗伤。

这个过程也许很短暂，加上天之陆规则并不齐全，灵族看不见魔气，因而才这么久都没人发现。想必看见的人也会如同苍翼一般觉得是错觉吧。

这么多年，还不知道罪到底布下了多少如桃林这般『迷』『惑』人眼的魔界通道，这些都是定时炸弹，有朝一日会在罪手中爆发，是她疏忽了。

“我知道了，”纪非攻说，“辛苦翼叔了，那我先回去了。”

纪非攻离开的时候还听见苍翼在与那些旁支说：“于归小姐对我们寄予厚望……”

她一时觉得眼眶有点湿热，心也是沉痛的。

她终究是欺瞒了这些人。

这是她和苍馥欠了这些旁支的，到头来还给他们却要以这样施恩的形式。

但她不能说。

有些东西，是这一辈子都不能说出去的秘密。

等回到了自己的营帐，她便给火佟寄去了一封信，将这边的事情都交代清楚之后，才在信末提及未来继承法灵王的事。

对不同人要有不同的说辞，明面上纪非攻不可能将种种顾虑对这个浅交的合作者挑明，只说：“因某借兵于火氏，火氏继位属名正言顺。某无心权谋，但求后路。”

所谓后路，自然是纪非攻为苍氏要求的。聪明人之间的交流无需点明，火佟是个有野心的人，对于法灵王位应当会有所心动，为了明面上不亏待了她这个功臣，自然不会连这点东西都不应允——更不用说以纪非攻的实力，即便是『逼』着他给，他也不敢不同意。

一封信寄出，纪非攻便开始筹谋罪的事情。

即便穹府那边派来的不是罪，也需要好好提防。何况穹劢不可能不知道九霄在她身边，因而派来的人几乎已经可以肯定了是罪。

那天的战斗不会轻松，还是需要细细打算。

自公孙鸿与纪非攻签下文书之后，双方便有默契地暂时停战了。穹恪此行纵然瞒着那些将领，那些将领却总有渠道得知这些。因而他一回去，便有人对他冷嘲热讽，“公孙大人阳奉阴违，真是家主最忠心的谋士啊！”

穹恪只是淡淡地回应：“公孙某尽心尽力为穹氏负责劳累，自然是穹氏最忠心的谋士。不及大人等，这般听话，竟在此处干坐到如今。”

那人一拍桌子，怒道：“你！”

穹恪冷冷地看着他说：“家主即将下派助手前来，我此行全然为了军队着想。倘若这段时间再有战争损耗兵力，万一到时候再不能将城池夺回来，算你的还是算我的？”

那人一僵。

“大人好好想想吧，上头派来的助手还要三天，若是公孙某不走这一趟，你拿什么来保证士兵的质量！”

那人眼睁睁看着穹恪说完便甩袖离去，虽然总觉得穹恪说这番话有哪里不对，一时却也想不出来。最后捉不到公孙鸿的把柄，也只能悻悻然不再追究。

然而这三天里，穹府士兵却不知道是吃坏了什么东西，上吐下泻，连精气神都不如从前一般好了。每每问起，也只说除了一日三餐没有什么特别的。

还是有人无意间发现这几日来喝的水有问题，这才发现己方被人混进了探子，竟然下这种阴招来磨损穹府士兵的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