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宴会大约持续了足足有两个时辰。

轻岚算了算，这晚宴一共分了五个阶段，先是上正菜之前的初坐和歇坐阶段，各有六轮小碟。而后是正菜，正菜共十五盏，每盏又分两道菜，牛羊鱼蟹不一而足，配着教人看不出原料的做法，各有千秋，中间有插食八品，摆上些鹅铺坚果换换口味。而后又有劝酒十味与细垒二卓，将先前的冷食全部都再上过了一遍，最后由一些汤汤水水的菜羹结尾。

筵席将要结束，不远处的丝竹之声也渐渐变得柔缓。

林轻岚只觉得头昏脑涨，强行忍住了连天的呵欠。她全程低头吃饭，基本每怎么开口过。如今见众人大约就要散去了，轻岚微微靠向杨玄庭一侧，低声道，“我实在是想回去了。”

“好。”杨玄庭点头道，“现在走？”

“……不对，好像还走不了，”林轻岚面露难色，“还约了叶大人说话。”

“也好……”

林轻岚略略抻了抻手臂，心中无限叹息。上午听杨玄庭说，李钦想和自己吃顿饭，还以为他是有什么话想说，没想到最后真的就是跟着他们一起吃了顿饭，还顺便听两位皇子和几位大臣聊了一晚上的天。

林轻岚脸上已然有些懒倦之色，早知道不来了。

忽然，轻岚感觉眼前投下一片阴影。她抬头看去，只见李钧已经站到了自己的眼前。李钧带着些许笑意，主动道，“林姑娘，别来无恙啊。”

见太子李钧特意来到座前搭话，林轻岚重新打起精神，她直起腰，而后躬身而跪，低声道，“民女轻岚，见过太子。”

“哎，早就说了不必拘礼的。”见林轻岚一见自己便一扫颓态，这样规规矩矩地行礼，李钧心中受用，连忙上前去扶，而后开口问道，“不知今日国辩，林姑娘可可看完了全场么？”

“回太子，看完了。”

“你以为今日国辩如何？”

林轻岚微微低头，笑了笑，“太子殿下折煞我了，国辩这样的大事，其实……轮不到我等平民置喙。”

听林轻岚这样说，李钧颇有几分不以为意，他挥手道，“你不必这样自谦，我都听说了。”

林轻岚一怔，仿佛忽然被抓住了心脏。

李钧这句“我都听说了”让她只觉背后一凉，上午李钦明明说了这件事是奉了皇帝的密旨，除了几个当事者无人会知晓的。

难道他们偷偷给叶律递话的事，竟被太子发现了么？

她深吸了一口气，尽量不动声色地开口，“不知……太子是听说了什么？”

“宁远将军府的祁链，”李钧刻意地压低了声音，稍稍往轻岚的身侧靠了几分，“今日他是不是找了你的麻烦？”

“啊……他么，”轻岚没料到李钧说的是这件事，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有这么回事儿，在红门外的茶楼露台上。”

李钧点点头，又道，“本宫听说那祁链因你商籍的身份，对你一向多有欺凌，所以下午专门派人去了趟宁远将军府，责令祁守德好好管教自家公子。本宫相信，今后祁链不会再来找你麻烦了。”

“原来如此……”

林轻岚这才略略松了口气，她低头欠身，平静地答了声“谢殿下关怀。”

见轻岚略有几分如释重负之态，李钧心中微微有些高兴。他自诩是懂人心的，如林轻岚这般一贯活在尘埃之中的平民最好收买——只需稍稍给出几分关切，对方总是会受宠若惊的。

不过这个林轻岚又与旁人不同，这段时间以来，恐怕诸方都在为争抢此人而暗暗角力，所以还得多花费几分心思才行。

李钧又道，“前段时间，本宫本想在临岱楼设宴，结果恰逢冯立老将军回京，时间相冲只得作罢。”

“民女记得，”林轻岚恭声答道，“殿下的请柬民女还收着的。”

“哈哈。”李钧笑了起来，“不过是一张废纸，林姑娘丢了就是。我原想，林姑娘也看不上寻常宴会里的这些玩意，所以当时特意背下了一件珍品想请林姑娘前往鉴赏。这件珍品现在还收在东宫，改日林姑娘有空，本宫再邀你一次！”

林轻岚低眉浅笑，却悄悄看了身旁的杨玄庭一眼。

李钧哪里晓得，他说的那件“珍品”，杨玄庭已经带自己看过了，就在冯立老将军回来的当晚。

回想起两人一道看《天芒时雨图》的情形，杨玄庭脸上也浮起些许浅淡的笑意，但他似是毫无觉察似的，很快看向了别处。

随后的时间里，李钧又关切地问了许多话，轻岚一一回应。但她的注意力渐渐落到李钧身后的中年人身上。那人身着紫袍，黑色长须，身形颀长，看起来四十上下。方才宴会时这人就一直坐在李钧的身后，未曾入席。

直到李钧离去，他便也一声不吭地随行离去，一语未发。

林轻岚默默在心中记下了此人的样貌，决定稍后再作探听。

很快，这别院之中已经人去楼空，李钦也不见踪影——他在和几位大人告别以后，亲自送李钧回东宫。廖峥也有门生来接，不久便乘车回府了。

姜白石和叶律两人见林轻岚与杨玄庭二人行路缓慢，便有意跟在后面。四人一言不发地走了许久，杨玄庭带着他们来到别院中心一处僻静的庭院，才停下了脚步，转身与叶、姜二人打招呼。

不一会儿，仆从们重新端上了热茶又很快退下，姜白石终于开口，“白天的事，叶大人都和我说了，林姑娘，姜某心中叹服。”

姜白石正要行合手之礼，林轻岚已经伸手扶住了额头，她低声道，“姜大人，求您快别这么做了，这到底是在外头的院子里。若是有心人看着了，指不定又要往我头上安什么罪名。”

“也是。”叶律伸脚踢了姜白石一下，“姜大人您就赶紧坐下吧，说正事了。”

“是了，”林轻岚直切正题，“叶大人席间说有话和我说，是想说什么？”

叶律与姜白石对视一眼，后者低声道，“还是我来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