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寇熙朝双目凝视着燕皎皎，垂在身侧的手一紧：“你还在记恨当年之事。”

“记恨？”燕皎皎终于收了笑，一声冷哼：“自是恨的，我燕皎皎这辈子还没被谁那么玩弄过，她白芊芊当年设计我，我没齿不忘。至于当初你……我从没有记恨，只是难过罢了，不过四年来，那难过也不复存在了。”

否则那一声“阿朝”她又怎能轻易的喊出？

她的难过不复存在了，可也有着什么东西随之消散了。

寇熙朝双眼暗了暗，沉默了许久。

“阿朝。”燕皎皎揉着撑得难受的肚子，假笑：“我有话说。”

寇熙朝看她那样子，就知道她要有事要他去做，一如当年。

他无奈而直接的道：“要我做什么？”

“找个借口弹劾户部尚书刘嘉。”

寇熙朝扬眉：“为什么？”

燕皎皎撇撇嘴：“没有为什么。”

寇熙朝微一沉吟，“可是因为刘嘉压下南疆粮饷迟迟不发一事？”

寇熙朝向来知道她的心结，燕皎皎索性也就承认了：“嗯，南疆来信说小叔的军队已经粮食见底了，可兵部申请派发粮饷的折子在天华帝手中转了一圈后，因为刘嘉一句‘国库空虚正在筹备粮饷’便压下了，明明前几日刘嘉还拨付了一笔不小的银子用来修建皇家避暑别院。”

“你明叫我弹劾刘嘉，实际是弹劾皇上？”

毕竟皇家避暑别院是天华帝下令为墨皇后所修建的。

燕皎皎眼里无一丝平日里的散漫，她冷声道：“小叔镇守南疆多年，言国时不时的犯境他都应付过去了，朝廷却多次拖延粮饷，若非我燕家暗中供应食物粮草，南疆未必还在。

小叔的身份，天下人皆不知出自我燕家，可天华帝未必不知，他是吃定了燕家绝不会置小叔生死于不顾，所以他敢拖延粮饷，可燕家凭什么给了他一个保家卫国的将军后，还得无条件给他养那么多的士兵？”

“明日，我会联合御史台的同僚们一起弹劾刘嘉，也会弹劾兵部，更会弹劾皇上。”

寇熙朝的眼里划过一丝犀利之光，复又温和儒雅：“这样，能不能换来跟小饺子在这里看戏的场地费用？”

燕皎皎恢复之前的散漫模样：“孤男寡女的，不大方便。”

寇熙朝一叹，起身：“好吧，那为了小饺子的名节，我就勉为其难的在下面跟别人挤一挤了。”

“挤挤才有看戏的样子。”燕归如是说。

“言之有理。”寇熙朝好笑的摇摇头。

“陵十一，陵十二，送你们的主子离开，打哪来的回哪里去。”

两个暗卫悄无声息的出现，恭敬的对燕皎皎行了一礼，在寇熙朝的默许下带着他离开。

燕皎皎出了一会儿神，千夜便敲门进了屋子，送上一碗消食汤，再送上小官馆的那一成抽成的字据。

燕皎皎干脆的收下了，然后在千夜幽怨的目光中笑道：“我想睡一觉，劳烦千夜到亥时叫醒我。”

千夜不情不愿的应了。

待千夜一走，燕皎皎便收了笑，似想到了什么，她蹙紧了眉头。

烦躁的扯下床帐，身子缩进被子里，就这么睡了过去。

梦里，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

那日，先生寇时之领着大家去踏春，在一个名为红枫湖的湖水边上安顿，师兄妹五人再加上寇时之跟寇熙朝两父子，以及来寇家书院游玩的白芊芊主仆二人，共九人。

那时，她跟寇熙朝最为亲近。

那时，白芊芊时不时的就会来他们的书院小住。

那时，她不知道为何见到自小跟寇熙朝有婚约的白芊芊会那么反感。

反感到什么地步呢？

就是寇熙朝跟白芊芊说一句话她也会很不高兴，然后狠狠的收拾白芊芊。

至于怎么个收拾呢？

就是吃饭的时候在白芊芊的饭里放泻药，喝水的时候往水杯里放毛毛虫，睡觉的时候往她的床上放蟑螂，写字的时候在她的宣纸上画王八，玩闹的时候撕烂她的衣裙……

如此，一个乐此不疲，一个哭声哀戚。

为此，她没少被先生寇时之惩戒。

可她只要一见白芊芊故作柔弱的去跟寇熙朝亲近的样子，她就忍不住心里的怒意跟酸涩。

于是，收拾白芊芊后再被先生惩戒成了她的常态。

陈少游曾对她说过：“幼稚的事做一次两次就够了，别做多了让人反将一军。”

那时候，她并不懂陈少游话中的意思，直到那次踏春……

几个师兄一起在湖里洗澡，白芊芊便给寇时之端茶倒水，她则百无聊赖的叼着一枝细柳枝在一旁看着蚂蚁搬家。

后来寇时之乏了，回了湖边的亭子里小憩。

白芊芊便蹲在了她的身前，第一次用怨毒的眼神看着她：“燕皎皎，熙朝哥哥是我的未婚夫婿，你夺不走他。”

“你皮痒了？”燕皎皎丢掉嘴里的柳枝，冷哼一声：“回去让你尝尝痒身粉的滋味。”

白芊芊冷冷一笑：“那就看看你那痒身粉还能不能招呼到我的身上。”

说完，带着丫头径直往湖边走去。

燕皎皎撇撇嘴没有跟上。

可没一会儿，继续看着蚂蚁搬家的燕皎皎听见白芊芊的丫头的哭声由远及近。

她一抬头便见丫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刚才在湖边，熙朝公子跟少游公子打起来了，两人沉到湖里到现在还没出来。”

寇熙朝跟陈少游的关系从来就不太好，可动手却是不曾有过的。

若那时她足够冷静便能避免接下来发生的事。

可那时候的她，来不及思衬丫头的话，就已经足尖几个起落消失在了原地，往丫头指的方向疾驰而去。

见到的却是跪坐在湖边上的白芊芊。

白芊芊指着那平静的湖面，满脸泪痕：“他们……他们一起沉下去了。”

几乎是本能的，燕皎皎猛地跳进湖里，全然忘了，她并不懂游水，也全然忘了，她的身子这几日并不适合沾凉水。

她只有一个念头，把陈少游跟寇熙朝救出来。

却从未想过白芊芊会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