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杀手不像刚刚杀上来的大块头那么蠢笨，看那身形，应该功夫不弱。他们一左一右地冲杀，周阳知道，他不一定吃得消。

但职责所在，他不能后退。

如果有时间研究一下现在的情势的话，你会惊讶地发现，此时整个皇宫之中，其实最悲催的人不是遭到一次又一次背叛和指责的司瑞，不是挣扎于权力中心的司卿、司砚和司慕，不是受了伤还要咬牙拼杀的司钺，不是遭受着身心双重打击、命悬一线的谢迎天，更不是战战兢兢的司安乐和各位朝臣，而是这个刚刚二十出头的小将周阳。

官职低微、被临时安排负责太子大婚典礼的清场任务的周阳，直接担负着天子、皇子、公主和各位王公大臣的生命安全。他要为他们挡下明枪暗箭，还要被迫参与他们之间的你争我夺。谁都比他的官职大，似乎谁都有权利命令他，反而他没有权利斩杀任何人。

他要面对时不时出现的选择，这些大大小小的选择，随时都会断送了他的命，断送了瑨国江山。

若换做别人，怕早就心惊胆战，握不动刀枪了。

好在他是周阳，是跟随卫国公赫连绰和燕王司钺，在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人，是知道忠诚为何物、人心有多重的少年将军。

这样的挑战，他愿意也有能力面对。

不过，周阳没有出手，他连触碰那两个杀手都没来得及。

是孤野，孤野代替周阳，略显轻松地轰碎了两个杀手的脑袋，血液和脑浆喷射得到处都是。

大臣们，尤其是司瑞和司慕，都吓得后退了一步，司安乐更是吓得差点飚出眼泪来。

只有看惯了死亡的周阳和同样看惯了死亡的宋明臻，一动都没有动。

说句实在话，纵观整个玉阶之上的贵人们，没有谁武力在宋明臻之上。玉阶下有靳赢和几个黎国亲卫挡着，身后有孤野和碧落护着，且不说自保，就是杀掉包括司瑞在内的所有人，也不是难事。这个道理，宋明臻自己也明白。

她当初千里迢迢赶来和亲，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取代瑨国的皇帝，成为中原国土的主宰，眼下，这个目标似乎近在眼前。

杀掉瑨国君臣，然后等皇宫内外你死我活之后坐收渔翁之利，以最快速度调集黎国军队入主中原，乃是上上的计策。

这个机会显然只有一次。

这是黎国、凉国的先辈们七十多年前就隐藏的野心，这是耗费了无数的鲜血和生命也没能实现的愿望，这是黎国开国皇帝和守业君主不敢宣之于口的秘密，这是宋明臻唯一的血脉至亲——黎国皇帝宋华庭交托给她的任务。

完成了这个任务，宋明臻便能够在黎国百姓的仰慕下荣归故国，能够不再受人白眼、遭人侮辱，能够一笔勾销她遭人指摘的一波三折的婚姻经历，能够安稳自在地享受奢靡的生活，甚至于，她或许可以取代宋华庭，成为黎国和瑨国土地上新的主宰。

但宋明臻放弃了，因为她忽然发现，她有了一个比瑨国江山、比安稳生活更迫切想得到的东西。

她的眼睛，自始至终都离不开玉阶下的那个穿着紫色蟒袍、身量健硕匀称、眉目坚韧沉勇的青年。

她最初想得到瑨国天下，是因为司钺少年时带了怨恨的愿望，这让她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到这里。现在，很明显，司卿不可能活下去，司慕也不会，那么，有着剿灭狄国和拔除瑨国毒瘤、剿灭叛军的功勋的司钺，便成了最有能力、最有资格夺取皇位的皇子。

只要司钺想。

宋明臻想帮司钺一把。

大典开始之前，司钺劝宋明臻寻个机会返回鹊园，不要涉险，想来她是黎国公主，无论将来谁做皇帝，司瑞也好，司慕也好，甚至司卿也好，都不会伤害黎国公主而和黎国交恶，宋明臻如果想安全返回鹊园坐等消息，有包括孤野在内的黎国亲卫的保护，会很顺利。

但宋明臻没有离开，她派了孤野出手了。她要在司慕的手上，保住司瑞和瑨国大臣的性命。

孤野下手又快又狠，完全不给杀手们任何反应的时间。无论谁冲上来，无论带着什么稀奇古怪的兵器，都会在孤野干净利落的一击之下五脏残破、脑骨碎裂。

一直关注玉阶上所有人动向的司钺，起初还因为不能抽身救援朝廷上下而焦急，因为宋明臻迟迟不离开而忧虑，可当孤野奉宋明臻的命令出手的时候，他舒展了眉眼。

他明白了，宋明臻不会走了，她会和他并肩而战。

一个在权力的旋涡里，一个在恶魔和尸海中，却在这时有了相同的目标，有了共同的企盼。不顾岁月和命运的捉弄，跨越千山万水、层层阻碍，走到一处。

孤野不留情面甚至没有人性的残杀行为，对那些杀手有了很强的震慑作用——不止杀手们，就是招募杀手行凶的梁王司慕，也吓得一时不敢出声。司慕心中很希望那些杀手再冲上来，至少不要让他一个人拿着刀，尴尬地站在“敌人们”中间，但没有明确命令的杀手们，都明智地选择了自保，才不管司慕是不是冷汗如雨。

买卖而已，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

没错，杀手都是有“行规”的，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必须“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尤其还要得罪瑨国和黎国最有权势的人。他们不想灰飞烟灭。如果实在胜算渺茫，及时撤退也不失为“能屈能伸大丈夫”。

玉阶之上，很快恢复了暂时的平静。

咣当！司慕的手一个没拿稳，将随手捡来的大刀丢在了地上，发出绝望的声响。

司瑞重新挺直了腰杆。他用愤怒的眼神望向司慕。

一股绝望的情绪从头脑中蔓延开来，很快占据司慕的全身。但——

但司慕立刻重新捡起了被丢弃的大刀，双手握着刀柄，克制着浑身的颤抖，嘴里吼叫着“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我没输！”之类的话，朝着司瑞杀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