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司钺所想，金戈问的问题很是“大逆不道”。他十分想知道，如果这次救援不够及时，京城陷落，陛下晏驾，以此时的形势，司钺应当算是唯一一个在世且有资格继承皇位的皇子了。童年遭遇不幸，少年无辜被弃，青年饱受冷眼和排挤，如今好像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那个至尊之位好像在朝他招手，他真的能抵御那样巨大的诱惑吗？

说得更直白一些，司钺难道不想故意拖延，令京城里那些曾经抛弃和欺压他的人们付出代价吗？

就算司钺真的及时带兵赶到，以司瑞那有偏有向的习惯，难道不会捧高司砚而踩低司钺？他辛苦一遭，真的值得吗？

可司钺决然地掐断了金戈的话头，也掐断了金戈怂恿他的心思。

勾心斗角、追名逐利的事情，司钺不是不明白，也不是不敢做，而是不屑做。他当然明白，金戈是为他好，其实燕北的很多人，甚至包括赫连绰，都希望他能够“登峰造极”，尤其是在梁王司慕因谋反而被杀之后。

可是司钺并不渴求那个位置。其中的原因有很多，最重要的，和宋明臻有关。

他是铁了心和宋明臻在一起的，两颗被冷落了太久的、漂泊了太久的心，终于有了相互取暖的机会。司钺曾经觉得自己命途多舛，觉得世道不公，可当他审视宋明臻的前半生的时候，更惊讶于宋明臻的遭遇。

不止要面对虐待和欺辱，还要在无数的阴谋里挣扎求生。能跟她结伴同行的人不多，偏她还是个重情义的人。

所以司钺想用余生去点燃宋明臻的余生，用温热去靠拢宋明臻的温热。

九五之尊固然诱人，不用被人猜忌，不用看人脸色，但如果他坐上了那个位置，宋明臻该怎么办？到那个时候，他就有了其他的“身不由己”，或许不能再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或许会把她推进一个更加庞大的阴谋圈里。他的女孩，不该有那样的命运。

他不需要那个位置。在燕北呆久了，他喜欢燕北的风雨云霞，草木野花，他觉得宋明臻应该也会喜欢，愿意跟他在那里打造一个小小的家。

——就算宋明臻不喜欢燕北，也没有关系。那里距离黎国近，没有俗事所累，去哪里都好。

至于金戈他们——

那些跟随自己南征北战的兄弟们，司钺希望能给他们一个好前程。其实这件事他并不需要太操心，因为赫连绰会比他做得更好。

金戈没有等到司钺的任何回复，虽还有些心结，好歹知道两军阵前，是不该有什么杂念的，咂咂嘴就算过去了。巧的是，孙桃从船上跳下来，拿着一瓶药膏朝这边走来。

司钺的伤能好这么快，还要多亏了孙桃。

原本司谨言领兵征虔州，是想带孙桃一起去的，只是孙桃说，燕王要攻克的州县在夷陵方向，夷陵是亨通镖局的何总镖头的故乡，也是三十六州总镖局的所在地，孙桃说想去见见世面，没准能帮上什么忙。还有，燕王的伤还没好利索，军医数量少，资源紧张，倒不如让她照顾燕王。

司谨言很爽快地同意了，不过暗中准备了几个负责保护孙桃的校尉——这件事虽说孙桃没有察觉，司钺却早早就察觉到了。

看破不说破，司钺觉得很有趣。

孙桃把药瓶送到司钺手上，说：“上一瓶药用完了，这是新到的。虽说殿下你身上的伤快要好了，但现在天热，你的伤又过于严重，还是不能马虎。”

司钺收下药瓶，微笑着说：“多亏了你们云南的伤药，我才能好得这么快。我离京之前，也有人送过我一瓶伤药，可惜早早用完了。这一瓶我得留着，和那个人显摆显摆去。”

“‘那个人’是谁？”孙桃的脸上带了促狭的笑意。她在看见司钺从未出现过的欢喜的表情时，就已经猜得十有八九了。

金戈代替司钺，使劲干咳一声，反倒令司钺更加尴尬。

孙桃更是开心，恍然大悟一般地说：“定是个倾国倾城的姑娘！”

司钺却羞涩一笑，说：“她算不上什么美人儿，只是聪明罢了。聪明，又性子倔。”

孙桃闪着明亮的眼睛，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她从没有听司钺提起过任何一个女性。

司钺又补充说：“其实她和孙女侠有一点相似的地方。”

“我？”

“嗯，”司钺的笑带了一点甜蜜的味道，还夹杂着很多不愿向外人诉说的情绪，“她很有主见，也坚强得让人心疼。不过她远没有孙女侠幸运。”

孙桃更是好奇，说：“这么一说，我可真盼着早点到京城，能亲眼见见这位姑娘。”

“快了，很快就有这个机会了。京城里其实有好些有趣的人，尤其是姑娘家，有贵族家的小姐，也有将军府的捣蛋鬼，也有投身军旅的江湖女英雄，脾气秉性各不一样，却都令人敬佩。等进了京城，我给女侠引荐引荐，你一定能跟她们做很好的朋友！”

“朋友”二字最是吸引孙桃。孙桃脆生生地答了一声“好”，对京城更加向往起来。

京城越逼越近，京城的局势也越来越诡异。

最近几天，谢迎天反军对京城的攻势突然停歇下来，明明一天一夜了，反军大营里竟然没有一点声响。有人认为是“暴风骤雨前的平静”，有人认为是“日落西山，行将就木”。

真实的情况，其实就算是反军军营里的多数将领，都不知道。

反军的将士们也已经力竭，缺胳膊少腿的、被火烧油燎的、得了重疾气息奄奄的到处都是，早早备下的军医和药品早已告罄，很多人因为水土不服，被恐惧和病痛折磨，接连自杀。

谢迎天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头风病折磨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偏还有无数的战报摞成小山，堆在他的桌案上。

他前几日设想的对司钺和滕普阳实行反间计的计划今天完全宣告失败，因为他派出去的间谍把调查结果告诉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