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臻不想让李素生说下去的理由，司钺很明白，可司钺也打断了李素生的解释，这让宋明臻一时不理解。

不过宋明臻很快就自认为明白了：反正已经分手了，还说那些没用的话做什么？浪费时间罢了。

于是宋明臻凄然一笑，仰起头，强迫自己目视司钺深邃的眼睛，说：“过去的恩怨，如果燕王殿下想追究，待我料理了我国手足相残的丑事，自会向殿下谢罪，到时候要杀要剐，都随了殿下的心意。只是请殿下看在往日的涓滴情分上，宽限些时日。我感激不尽。”

“你在说什么！”司钺向前走了半步。

“嗯？”宋明臻眉尖抖动了一下。

司钺说：“明臻，凤鸟担心我损伤她的羽毛而啄我，乃是本性使然，在她明白我的善意之后衔来仙果琼浆，我难道会认为这仙果不珍贵吗？会认为琼浆不醉人吗？”

宋明臻微讶。

“同样，”司钺坚定而温柔地说，“你我各为其主的时候，你无论如何伤我，都是你的本能；而现在，你违背皇兄的意愿，将解药赠与我，我难道要揪着曾经的怨怼不放吗？我在你眼中，就是这样一个不分是非的人？”

宋明臻好不容易咬牙撑起来的决然一下子消散了，肩膀颓然塌了下来，拳头却攥得死紧。她后退了一步，说：“为恶魔寻找借口的，你是头一个。司钺，或许现在你可怜我，愿意站在我的立场上思考问题，可明天呢？以后呢？我伤害过你，伤害过你最重要的人，你难道不会在今后的日子里反复回想？你难道能逃避赫连家和武家的压力？——就算你逃过了，司钺，你能逃过你的心吗？”

“我……”

宋明臻的眼睑抬起来，把冰凉的眼神放到司钺身上。她的动作在雨里很是迟钝，连思考都迟钝，却能不留情面地打断司钺的任何解释。说的也是，人之所以伤心，都是因为希望太多、太满。如果坚强到忘记希望，人还哪里有什么心伤呢？

她惨笑了一声，试图把这种丢掉心伤的秘诀传递给司钺：“燕王殿下，您知道刚刚发生的事情意味着什么吗？宋华庭对我下手了，他不希望黎国有一个能够和他权力相抗衡的人存在，所以今天之后，无论我是死是活，都做不成黎国公主了，直到我能杀掉宋华庭而自立。你呢？你的父皇和朝臣已经明确地倒向了楚王，不靠着武家和赫连家，你恐怕也会有性命之忧。你自身难保了，何必管我们黎国的‘闲事’？你帮不了我，也不该沾染多余的罪恶。”

司钺却好像并不理解宋明臻的“苦衷”，而是说：“在你眼里，我和你站在一起，是因为你的身份吗？是因为你的国家吗？是因为你有利可图吗？”司钺已经急了，嗓音不免高了许多，“宋明臻，如果我想争什么，不需要你一个姑娘家做筹码；如果我想放弃什么，责任也不需要你一个姑娘家来负责任。你是不是小看了我！”

宋明臻头痛欲裂。她没有办法再向司钺解释什么，她的心太矛盾了。她渴求司钺为她而战，理智却完全否定了这个想法。她只好不说话，打算夺路而逃。

司钺坚决地挡住宋明臻准备仓皇而逃的路，他说：“没有我，你打算怎么返回黎国？要想去黎国，你必须隐藏行踪，无论是路过燕北还是靖安，层层的盘查不可避免。更重要的是，当初黎国以助朝廷平叛为借口，骗取了朝廷的信任，现在还源源不断地派遣军队，在靖安列阵，随时可能越过边境线发起战争。你打算怎么躲过黎国兵马，去黎国京城和宋华庭一决高下？”

宋明臻更是无言以对。这个问题她当然考虑了，却没有答案。

若是身处黎国，有耶律家留下来的军权，有宋明臻自己培养的心腹，有靠着和亲积攒下来的民心，想要和宋华庭抗衡，是有些胜算的。可是，现在她身处瑨国。

她安插在瑨国的暗桩此时应该已经回到了黎国，她并没有什么帮手，而黎国的大军又恰巧积压在瑨国边境，几乎完全阻挡了宋明臻回国的道路。运气和侥幸，是她目前仅有的筹码。

司钺对宋明臻此时的表现存了一点点喜悦。他说：“当初你遣散暗桩，是为了我，这次我帮你，难道不是理所应当？而且叶明德和宋华庭暗中勾结，其中还有什么交易不得而知，大好江山即将拱手让人，我难道要袖手旁观？于国于私，我都是要做的。”

“既然你看出来了，叶明德和宋华庭有私下交易，而这交易，极有可能得到了你父皇的支持，如果你离开瑨国，明里暗里，你知道有多少刀剑在等着你吗？”

“我……”

“司钺！”宋明臻的绝望已经不可控制，声音歇斯底里，“求你，不要妄想了，也不要妄图给我希望！你帮不了我！我注定就该活在罪恶里。我们……真的不可能了……”

司钺自觉嘴笨，没有办法和一个认定做某件事的人争论什么，尤其这个人还是个姑娘，是他小心翼翼地放在心尖上的姑娘。

司钺短暂的沉默令宋明臻松口气的同时，生出了太多惆怅。她郑重地行了一个黎国的大礼，说：“时间紧迫，我等将即日启程。贵国天子那里，恕本公主来不及道别，望殿下代为辞谢。至于贵国内政，想来贵国陛下英明睿智，殿下您神武忠勇，定能调查清楚。珍重。告辞。”

在司钺悲怆的神情中，宋明臻逃一般地离去。

在宋明臻的心里，虽然司钺是提着刀剑夺人性命的万军之将，但他不是肆意弑杀之徒。他温润，宽厚，忠义，善良，他手中的刀剑是为了拔除宵小、平定河山，还世间一个太平，而不是像宋明臻一样，以区区一个公主的身份，因为一个人的死亡，而对九五之尊发动政变，让刚刚太平下来的国家再入泥潭。

他们本就不是一类人。一善一恶，无论如何强求，都没有办法走到一起。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各走各的路吧。天涯海角，只要活着，就能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