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一时有些压抑。

“你……真的要脱胎换骨……?”良久，无上邪问道。

“我已无路可走，唯此一条。”我淡淡说道，脸上表情平静，可我内心已在翻涌。

我其实是一个很怕疼的人，讨厌忍受一切噬骨的通疼。

脱胎换骨……将自己的血肉骨头全部换新，忍受三天三夜撕裂灵魂的痛苦，我无法想象……

三天后，此地，坤老前辈如约而来。

无上邪在门外守护，这件事，北川俊雪和锦荣华并不知情。

巨大的浴缸里装满了黑水，从里面发出浓烈的药香味。老前辈从怀里掏出了几颗丹药，放入里面，那水瞬间像是沸腾了一般，咕噜咕噜冒着气泡。

我在老前辈的吩咐下躺了进去，浓烈的黑水漫过我的全身，我全身像是浸在冰水里，透心一般的凉。

我整个人沉没在黑水中，外面的喧嚣戛然而止，脑海里一片寂静。

过了一会儿我全身开始刺痛起来，每个细胞似乎都在分裂，我痛苦地从水中探出头，只想着出去，老前辈似乎早就料到我会出来，他伸手将我又按了回去……

漫在水中，我张嘴，一口黑水灌进我的肚子，浓药熏鼻，叫人直想吐。

“啊啊啊……”我总找机会探出头龙，然后不自觉地叫唤，生平第一次，失了风度……

老前辈一次一次将我按下去，我们两个相互争斗，最后我甚至对他拳打脚踢，后来实在是拗不过我，他索性用银针封了我的行动。

我总算安静了，身子乖乖地呆在黑水里，出不来，可我身体上感受到的通疼却是无比清晰，像是有一把刀，将我的皮肤一块快割下来，然后再缝合，再割……

我痛苦地在水里叫唤，只发出一点点**声，混着黑水冒着气泡的声音散在空气中。

世界好像寂灭，唯此我一人。不知过了多久，我的体内开始燥热，身体像是被火点燃，这种痛，跟之前的痛又不一样，可却同样难以忍受。

火与冰交融，它们轮番上阵，将我击得溃不成军，我只得在它们面前求饶，希望它们尽早放过我……希望这一切快点结束……快一点结束……再快一点结束……

门外，尽管不是特别清楚，可无上邪还是能听到那一阵阵从屋子里传来的压抑声。

那声音，是忍受极端痛苦时一种本能的叫唤，他从未如此揪心，光是听着这声音，他似乎都可以想象，屋子里的人再忍受什么样的痛苦……

他想起少女是多么坚强的一个人……曾经在战斗中，身负重伤，为她包扎时，她紧咬着唇，硬是一声都没有吭……他一个大男人在包扎伤口时都有闷哼几声……可想，她是多么能忍……

可如今，她起先是大声叫唤，最后是那般低声痛呼……是没有力气再叫了吗？……

无上邪看着天色，入夜了，一整天过去了，屋子里少女的声音却越来越大……她能熬过去吗？

……

我曾经一直在埋怨指责上天对我的不公……

我知道每个人生下来都有不一样的命运。但是这份命运于我来说，太过沉重……我曾经在黑夜里仰望着星空，埋怨过上天为何让我经历这么多事情……我也曾羡慕那些优秀的同龄人，不明白为何他们那么优秀，而我却如此平凡……我也曾因仅仅吃上一个热馒头，便满足地欢笑……

后来，在我慢慢成长中，我学会了宽容和知足。

我厌恶过那些能吃饱穿暖的人每天抱怨自己得到的太少……我厌恶过那些生活在安稳环境里的人埋怨自己生活过得太无趣……我厌恶过那些高傲自大瞧不起别人，不明白他人苦楚的人……我想我这只是一种嫉妒，嫉妒他们每一个人都过得比我幸福……

我一直觉得，这个世间，上天对所有人都很宽厚，唯独对我，是那么地残忍……

当我年幼无知时，便被驱逐到南方那么混乱残忍的地方……我想我一定会死，可却挣扎地活了下去，可活下去却是那么辛苦……每天修炼，忍受内心与肉体的折磨……但是，幸好有阿风在，幸好有那么一个人陪着我……后来，我和阿风因为师傅交给我们的任务而变作了仇人……那之后的每一天，我都无比迫切见他一面，可我又害怕见面，因为每次见面的时候，我们都会打斗，我们都害怕，一不小心把对方杀死……

在南焰身边的日子，我想是我最不想回守的日子，我变成一个魔鬼，对南焰听之任之，心中的愧疚慢慢变成麻木……

我无数次埋怨指责，为什么一定是我?来经历这些痛苦……为什么一定是我……

直到有一天，有一个人对我说:

“我很羡慕你……因为你有能力保护自己和其他人……你很强大……”

我恍然才意识到，我心中那么多的不公不过是我在与他人比较，因为有人在安逸的地方，吃着美味的食物，喝着茶水，和朋友聚在一起有说有笑，闲暇时看书写字，聊聊八卦……

可却有更多人因为生活在和我一样的环境里，因为没有遇上师傅，年轻的生命便已凋零……因为没有变得强大，眼睁睁地看着亲近的人被人杀害……他们都还未来得及长大，便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我曾经一直不明白师傅的坚持，可是那一刻，我好像都懂了……

在我们有能力保护自己和身边人的时候，就该好好利用起这一份力量……因为并不是每个人，都如此幸运得能够拥有那么强大的实力……

所以，我如今和师傅一样，只想杀死南焰，不仅仅是为了圆师傅多年的愿，还这个世界一个永远的平静……同时也是为了那些为了这个世界能变得更好而牺牲的人……所以，现在的我，没有理由指责任何人……

这痛，我也可以忍受……

……

黄沙漫漫，落日长河，昔日今年，往事难忆，今事难度，末事难料。

弥漫在南方的沙尘里，双眼一片迷离，少年远去的身影，终是隐没在夜色之中。

谁在深夜里轻声叹息，总是忆起昔日的情，遥望远方的月亮，嘴角一抹苦涩的笑。

谁在混乱的沙场里，一次次死里逃生，喝着苦涩的汤药，只为那共同坚守的愿。

谁在冷冷的寒风里，吹凑一曲悲伤的笛，静静坐立在悬崖边，感叹岁月的点点滴滴。

浴火的凤凰，等待着重生的时刻，终有一天，会再次翱翔于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