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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相思

作者:炎上 | 分类:言情 | 字数:46.7万

65.扑朔

书名:最相思 作者:炎上 字数:5684 更新时间:2024-11-25 22:31:40

“母后, 我几时才能出去走走啊”昭阳挂着一脸的不满,噘着嘴蹦坐在床榻上。

我轻叹了一口气,看着很是不安分的女儿, 低声嘱咐道:“不是和你说了么?女孩儿家, 在房中专心做些女红针线方是正经事。怎么又闹着出去!再让你父皇听到了, 又是一出不自在。”

璃山行宫的异事让元昶和我都多了个心眼儿, 回宫之后, 元昶立刻将昭阳身边的宫娥、嬷嬷、太监全都撤掉,换上了自己看中的人。这些人也自是的了元昶的吩咐,压根不许昭阳踏出坤成宫一步。昭阳何曾受过下人这般的“礼遇”, 于是整日到我这里来不停地哭闹。我知道这是元昶的意思,只得每次都虚言敷衍过去。昭阳闹了几日, 也觉无趣, 便又闹到了元昶那里。这次元昶则是铁了心, 不管女儿哭闹不休,就是咬牙不答应昭阳的请求。最终, 在折腾了将近一个月以后,昭阳终于死了心,明面上不再大吵大闹,只暗地里与我抱怨。

昭阳听了我这话,便有些怏怏不快地垂了头, 接着问道:“母后, 那我今天还要去临帖子上的字儿么?”

“你自己说呢?”我淡笑道, “别的倒还罢了, 这一个, 可是你父皇指出来要你写了磨磨性子,昨儿不是还特特地嘱咐你说, 要亲自教你临字儿么?”

“我不喜欢练字儿。”昭阳低着头耳语般地咕哝了一句,我权当听不到,只简单地嘱咐了几句,便让下人将她带回了芙蓉馆。

看着女儿落寞地离开,我反倒舒了一口气,毕竟,女儿的心事并不是我最担心的事情。我最担心的,还是瑞儿的安危和前朝的派系之争。正想着,忽听得芷若上来道:“娘娘,夏大人的密信。”

我有些急切却又有些恐慌地打开了那封密信,扫了几眼后,却觉得心中更加沉重了。

这已经不是第一封密信了,前些日子,文渊阁的几个心腹大学士纷纷给我递了密信,那信里面的含义不过都是在说前朝风声鹤唳的情形,而且,元昶最近喜怒无常的态度也让下人们办事越发地困难。这些倒还罢了,最让我揪心的,是我们返京那日奉亲酒的事情又被元昶拿了出来,话语中明里暗里地都在训斥瑞儿监国不力。但面对如是情形,我却只能暂且按兵不动——毕竟,元昶当日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处决顺喜,目的就是在警告我,不要与太子结党,若我在这个时候触了他的逆鳞,只怕下一个被解决的就是我和海西了。权衡了这许久之后,我对所有密信都给了一句话的答复——

不争是争,坐享太平。

“芷若,”我略叹了口气,转头道,“你去和外面的人说一声,跟夏大人说……等一下,”我突然改了主意,走到桌前提笔写下两句话,沉声道,“还是让那人把这个带去。”

芷若微微有些吃惊,不由地担心道:“娘娘,万一……”

我一向是很少写亲笔信留给外廷的朝臣,以免授人以柄。但今日,我却摇了摇头,坚定地道:“你只管去就是,本宫自有道理。”

我知道芷若怕的是什么,但我相信,留下墨迹,要比什么都不说强许多。这是因为,在元昶看来,臣子们在背着他的地方所留的话儿,才是所谓的“肺腑之言”。所以,我宁可夏任安现在将我的嘱托露在外朝,以平元昶的疑忌。

那张纸上,我只写了简单的几句话——世事如昨日,何必苦争先。

这,就够了。

刚料理完夏任安的事情不多时,忽听门外一阵乱响,我只当时又出了什么乱子,忙起身吩咐人去查看。不多时,只见泰儿和昭阳闹着进了来。

他们怎么又会在一起!我心里一阵发紧,忙拉过昭阳,一边佯作给她整理衣衫,一边转头对泰儿嗔道:“怎么又乱成这样,你都多大的人了,又带着她去哪里疯了!”

“母后,”昭阳得意地扎着小手笑道,“方才二哥哥给我说了个字儿,他说……”

“回母后,”泰儿的神色有些慌张,忙道,“母后莫怪,方才是阳妹妹跑到儿臣那边去的,幸而没撞着别人。儿臣听说现下父皇不允许阳妹妹独个儿四处乱跑,这才忙把她送了回来。”

我不理会昭阳的叫闹,只吩咐下人将她带下去。这边,我又细细地打量泰儿的神色。说来也奇怪,璃山出事的时候,我第一个怀疑的人,就是泰儿,但因为想来想去,这事情总有说不通的地方,我便只把这疑问压在了心里。回宫后,他的举止行为也倒让我觉得有些奇怪——外朝现在如此风声鹤唳的情形,似是与他都无关。他只埋头在那里修他的书,并不过问外朝的事情,且也没露出一点儿别的样儿来。就说前日,他手下一个最得力的修书亲信因上书言事获罪,他竟然连一声气儿都没出,任元昶处罚去了。他这一手,除了让我觉得奇怪外,也倒不由地让我感慨着孩子的精明老道和冷面冷心。而今日看到他颇为真实的惊慌,我反倒有些放下了心。毕竟,就从眼下的事情来说,若是他想利用昭阳,犯不着把事儿放在明处。像他这样一个懂得自保的孩子,真会把自己卷进夺嫡的纷争么?或许,是我想得太多了。

“母后,”泰儿见我脸上并无愠怒之色,倒也有了几分安心,不一刻,便有些急切地开口道,“母后,阳妹妹儿臣给送回来了,若无他事,儿臣先行告退,修书的事情,父皇最近催得紧,儿臣不敢懈怠。”

“好,”我静静地点了点头,平静地道,“你退下吧……等等!”

那一刻,我突然叫住了他,然而思虑良久,我却只注视着他的神色,并未多说什么。末了,我突然温和地开了口,嘱咐道:“最近天干,多用些解暑的清茶才是。”

泰儿躬身对我再度行了礼,轻声道:“儿臣谢母后记挂。”然后,他抬起了头,很是感怀地看了我一眼,方才起身离去。

我冷眼看着他离开,脸上渐渐浮起了一丝疑惑。

不过,没关系。我暗暗地对自己道,要试探他,以后还有很多很多的机会。

“母后,母后。”仿佛是过了很久,我才听到昭阳的声音,忙回头看去她。却见这孩子已经在下人的扶抱下端端正正地坐在了桌前,有模有样地写字儿。我见了,不由地心生怜爱,忙踱过去瞧着女儿临字儿。

“母后,您看女儿这个字儿写得可好?”昭阳指着自己的一个“太”字,有些雀跃地问道。她那少有的装腔作势的正经声音倒不禁引得我发了笑。我瞧了一下,不过是孩童稚嫩的笔法,中规中矩也属难得。于是,我便笑道:“这倒算好,你继续写才是,这一个可比昨儿写的强得多了。”

昭阳笑着方要说什么,我却听得门口突然传来几声扑通下跪的动静,接着便是压低了声音的请安声。我猜是元昶过来了,忙整了整衣衫起身相迎。

“罢了,”元昶进来,见我正要行礼,边摆了摆手道,“免了罢。”

我这才上前帮他换衣奉茶,元昶轻轻动动了动肩膀,低声道:“今日有些乏,一会儿给朕揉揉肩膀。”

我连忙答应着,正要帮他把束发的冠子解下来,却见他握住了我的手,带着一脸倦色尴尬地笑道:“阳儿在呢。”

“父皇!”昭阳仿佛是要提醒我们她的存在似的,撒娇地道,“父皇您看,我今儿的字写得好不好?”

我正要开口让女儿下去,却见元昶笑着捏了捏我的手,装作感兴趣的样子走了过去,又将女儿抱在膝上,轻笑着看那纸上的字儿。

“确实长进了。”终于,元昶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子,方才开口笑道,“尤其是那一点儿,圆润饱满,孺子可教啊。”

“二哥哥说了,收笔时力气稍小些,方才成形。”昭阳脸上带着几分骄矜之色,满是得意地道。

“二哥哥?”元昶轻声重复了一句,眼神却立刻变得警醒起来,“二哥哥什么时候和你讲的?”

“就刚……”昭阳突然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忙收了话,不过元昶早已猜到方才昭阳做了什么,眼中立时闪过一丝寒冷。

“父皇……”昭阳娇声喊了一句,恐怕是有些害怕了。

“是方才又去了书房?”元昶的表情很是温和,足以把女儿的恐慌平息下来,但我却觉得,这温和中透着丝丝寒意。

“……”昭阳不吭声,只是求助似的看着我。

我皱了皱眉头,面色严肃地道:“昭阳,父皇问你话呢,说实话。”

昭阳听了,便有些委屈地低下了头,低声道:“我想出去玩,可是,嬷嬷不让……问母后,母后也不许……父皇,您就……”

昭阳话说到一半,元昶的脸色反倒有些释然了,他抬头望向我,似是赞许地笑了一下。然后高声吩咐道:“来人,去把芙蓉馆伺候的下人都叫来!”

“父皇,您生气了?”昭阳的小手抓着元昶的袖口,轻声问道。

元昶也不答话,只是将昭阳抱在膝上,沉声道:“父皇没有生你的气。但是,君无戏言,朕说过的话,是必要应了的。”

我猛然明白了元昶的打算,忙上前轻声劝道:“皇上,昭阳还小,这事情,还是别让她看了。”

元昶不理会我的话,只是紧盯着门口,不一刻,小顺子便回报说,芙蓉馆的奴才已经全都带来了。元昶听罢,立刻起身抱着女儿去了外殿。我无法,只好也忙忙地跟了过去,一边又回头吩咐芷若道:“快去御膳房,让他们准备些安神的汤品。”

外殿里,黑压压地跪着几十个奴才,元昶抱着女儿坐在上首,我看到他特特地将昭阳抱得脸孔冲外,使她能够将整个屋子的奴才都看在眼底。良久,元昶方才缓缓地开了口:“朕前些日子将你们放在芙蓉馆时,已有过交待,今日,也不与你们多言,朕只告诉你们一句话公主在你们眼皮子底下跑去了书房。你们办的差事,可好啊!”

地下立时响起一片求饶的声音,我担心地望向女儿,看到他那小小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不解的神情,或许,还有些恐惧。

“小顺子,传旨!”元昶的声音异乎寻常地平静,我几乎无法从他的声音里听到任何愤怒的语气,“将这些奴才全部杖毙,就在这院子里给朕打。”

“皇上饶命啊——”下人们的声音仿佛要将这坤成功的屋顶掀翻,然而元昶丝毫不为之所动,只是用手将怀中的女儿抱得更紧。终于,在那打杀声响起之后,昭阳终于害怕地喊出了声——

“父皇,父皇,我怕……”

元昶像个木雕似的坐在那里,一声儿不出,但手上的力气却丝毫不减,只抱得女儿左右动弹不得。我欲向昭阳使眼色,又担心她看不明白,只得焦急地站在一旁。

的确,狠毒莫若帝王,让方才不到四岁的女儿看着如此血腥不堪的场面,远比责罚她一顿来得让她印象深刻。想我十几岁那会儿,头一次见到爹在我面前手刃奴婢的时候,仍觉得胆寒。如今,昭阳的心里,又该是怎样的惊慌与恐惧呢!

“父皇,父皇……”昭阳被那门外的求饶和杖打声吓得哭出了声,只好费力地抓着元昶的手,试图扭过身子,然而终究无用,便只得哭着道,“我错了,儿臣,儿臣错了,儿臣不该跑出去,不该去书房,父皇……”

我看到女儿这样子,委实心疼不已,眼见火候也差不多了,忙上前劝道:“皇上,昭阳还小,今日一见,也知道错了,您也别再动气……那些奴才,打死也就罢了,可若坏了孩子的心性,那可如何是好。”

元昶这才叹了一口气,将女儿反身搂在怀中,轻声道:“昭阳,你记着,若不想再看讲这样的景儿,今后就好好听话,不许再肆意妄为,嗯?”

昭阳一边答应一边轻声抽泣,我见元昶面有倦色,四下又没有可以带孩子的人,忙吩咐芷若上来,将昭阳带回芙蓉馆休息了。然而殿外院子里的杖打声和求饶声仍然不绝于耳,听上去颇为惨然。

“关紧殿门,”待女儿一走,元昶便不耐烦地道,“把那些奴才的嘴给朕堵上,没得叫人心烦!”

我宫里的下人忙答应着去了,我瞧着元昶的神色大有不善,便也不再多言,只亲身伺候他躺下休息,又坐在他身边,轻轻地为他揉捏着肩膀。元昶大约真的是累了,不一刻,他的呼吸就变得均匀起来,沉沉地睡去。我轻手轻脚地拾了一床纱被给他盖上,又拿了团扇来,轻轻扇着帮他驱赶蚊虫。

我从未仔细端详过熟睡中的元昶,今日见到他睡梦中的样子,心中不觉涌起一番母亲般地疼惜与关爱——平日里,他那时不时会蹙起的眉头已经慢慢舒展,那双深不见底的双眸已经在睡梦中掩上,他那俊朗而霸气的面色渐渐变得平静而安详,只有那不时抖动的睫毛,似乎在昭示着他的警觉,偶尔,他口中还会轻轻迸出几声咕哝,仿佛迷路的孩子在寻找母亲一般地无助。不一会儿,大约是因为身上燥热,他的一只胳膊慢慢从锦被中探了出来,我见状,忙深了手去替他把被子掖好。然而,不防元昶竟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接着,又仿佛探求似的揽住了我的腰,我只道他是睡迷了,也不敢乱动。只见元昶把头埋在我的怀中,心满意足地蹭了几下,接着,又沉沉睡去。

好么,就这样弄得我都动弹不得了!亏得房中一向是没有旁人的,不然让下人看了,成何体统!正想着,忽然,我怀中的人喃喃地道:“老和尚,你看好了,玉儿就在朕怀里,除了朕,谁都不能许她地老天荒!”

我不禁好笑地皱了皱眉头,怎么,梦里还要把我捏在手里么?可转念一想,元昶平素也是不大礼佛的,好好地叫和尚做什么!难道又得了什么不得了的好话儿不成?!听着他半是有趣儿的话,我反倒放松了些,伸手帮他捋了捋头发,他似是有感觉的,又将我抱得更紧了些。

大约过了个把时辰,我听得外面有了下人们有意放轻的脚步声。我猜想外朝大约是有了事情,便试着去掰开元昶环在我身上的手,但试了两次,却觉得他抱着我的力气反而更大了。我无法,只得坐在原地,等下人们进来回报。

“娘娘。”果然,不一刻,芷若便轻手轻脚地进了来。虽说平日里总短不了看我们亲昵的模样,但看到我们现下这副样子,也不觉绯红了脸,低声道:“顺公公方才说,御史刘德卜大人有急奏。”

“嘘,”我连忙示意她噤声,道“让文渊阁的人先裁度着处理罢,这才睡了一个时辰,弄都弄不醒呢……想是累得有日子了,一会儿宣太医过来给皇上瞧瞧吧。”

芷若听罢,方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见元昶轻轻地在我的怀中蹭了几下,迷迷糊糊地道:“什么时辰了?”

“才晌午呢,”我忙低声回道,“再歇一会子也不妨。”

但元昶却打了个哈欠,慢慢地醒了神儿,我见状,忙将芷若打发了出去。果然,元昶一睁眼,瞧见自个儿的姿势,不由地讪笑了一声,道:“把你困在这里多少时候了?”

我刚要笑着开口,却听他道:“前头可有急事儿?若有,便递进来罢。”

我这才向外吩咐小顺子准备方才的廷奏,又一面叫下人进来伺候元昶洗脸更衣。元昶收拾罢了,这才悠悠地漱了一口茶,似是对我笑着道:“方才听了你的话,才知道你的心思究竟不错。”

我本是正背对着他吩咐下人去预备点心,听了这话,不由地愣了一下。怎么,难道他方才早就醒了?可我也未说别的,不过是想他多歇息一会儿,这才叫文渊阁的人……

是了,文渊阁!好险,方才亏得没有说给太子看,否则,谁知他又会把我想成什么样子!

“这个不成器的东西!给他脸,还越发上脸了!”猛地,身后传来元昶一声怒喝,吓得一屋子的下人都跪了下去。我忙回了神,只见他瞪着手中的奏折,震怒不已。我亦回转了身子,与众人一样,轻轻跪了下去。

“来人!”元昶不理会这一大屋子人的惊惧,只高声喝道,“叫太子和诸大臣去勤政殿,朕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