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相思
作者:炎上 | 分类:言情 | 字数:46.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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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人伤
“大皇兄, 给我看一看那个珠子好不好么?”
“皇兄,咱们还是去外头看看好不好,屋子里怪燥的。”
“大哥哥, 我也要去!”
“你们又来了, 原是让咱们在这里陪皇祖母的, 怎么又闹着出去呢!”
仿佛祜儿是昨天刚刚离开这里似的, 弹指一挥间, 又到了鸿嘉十三年的春节。年下各府的女眷往来的自然也多,不过这一次我却觉得心烦得很,便将坤成宫的事情交给了下属的女官去打理, 自己称病整天缩在宫中。其实说是称病,倒也不全是谎话, 这一年, 我自海西带出来的弱症又觉得厉害了些。身子便常觉得懒懒的, 除了元昶和瑞儿的事情,便不大愿意去管那些平日里的琐事, 再加上祜儿还在西北生死未卜,我倒更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了。元昶这一年大约也因为前朝的事情苍老得很快,急火攻心顶上来的病症也渐渐地冒了出来,再加上他自小胃又不大好,他便也颇能理解我的处境, 常叫我将那些不必要的召见免去。于是临近年根, 我便奉旨躲在坤成宫后面希图清净, 只不过把一些年少的皇孙、皇孙女叫在身边, 听他们在底下玩闹, 倒也不错。
“母后,”昭阳在这群孩子里面不但是年纪最大的, 辈分也是最高的,她在我旁边耐着性子坐了一会儿,便有些不安分地道,“母后,今儿晚上还有百戏么?我都快撑不住了,好乏呢。”
我笑了笑,将昭阳递过来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这才安抚道:“急什么,你父皇还在奉贤殿赐宴群臣呢,怎么还得过个把时辰才能散了呢。”
昭阳听了,便如大人一样叹了一口气,皱着眉头道:“还有那么久……其实,也没什么了,年年都是一个样子,也没什么意趣了。”
“今年你父皇就怕你无趣,特意从宫外传了一班好戏进来。对,就是今年你生辰时说好的那一班,”我有些慵懒地补充道,“这下还无聊么?”
“那,可有白小哥的银汉浮槎?”昭阳一下子变得有兴致了,摇着我的手道,“母后,要是有那一出戏就好了。”
“那今儿晚上守岁的家宴,你去点着听不就是了。”我摇头笑道,“白三郎是桂英班的头牌,怎么可能不进来唱呢。”
昭阳这才满意地笑了笑,只见她刚要说什么,却听得佑鸿在不远处唤道:“皇姑姑,我们要做对子玩耍,您也过来指点一二吧。”
“你们做你们的,叫我做什么!”昭阳笑着摇了摇手,表示自己对这东西没兴趣。
“哎,小一辈的叫你,是敬重你,”我赶忙劝道,“你才比佑鸿大几岁,就拿开架子了。”
“他们做的对子没趣呢,”昭阳不屑地笑道,“都是小孩子的玩意儿,我不喜欢。”
昭阳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因为自小儿得元昶的宠爱,昭阳在四书五经上没下多少工夫,懂事之后,自己偏喜欢上了诗词戏曲之流的玩意儿。我担心这东西会让女儿的性子变野,总想约束着她些。但元昶倒不大放在心上,只和我说,女儿家自小多学一些柔媚之道也无妨。于是,昭阳的兴趣越发收不住了,整天就偏爱临风咏叹一流的东西。偏偏元昶和我都不大擅长这些,故而有时女儿偶得一句好的,元昶便要赞许半天,日子久了,昭阳对这些东西的喜好便更加肆无忌惮,不过其灵巧聪慧,也流露在这诗词其间,即便是他的几个哥哥,在这方面也多有不及。
“叫你去也不为别的,”我知道昭阳的小心思,但仍旧劝道,“谁让你和他们比什么,你也不看看,你二皇兄家就一个静怡在这里,你去了,多少照应些她才是。”
昭阳这才领悟似的点了点头,快步走到了佑鸿那里,只见她一边拉过孤零零站在一边的静怡,一边笑道:“作对子有什么趣,依着我的意思,还不如做几个灯谜,等下元节到了,我们好用呢。”
“皇姑姑有好字谜,我们可不敢比。”佑鸿笑道,“敢情姑姑又是来教导我们的。”
“你和我打趣什么?”昭阳也笑道,“前儿听说你还被皇兄夸奖呢,在本公主这里装什么不会。不过你说的也是,一般的灯谜,猜着也没趣儿,倒不如,来说些字谜,我说一个,你们接下去也用灯谜来对,如何?”
“这个好,这个好,”静惟也在一旁附和道,“在东宫,我也常和娘这么个玩法呢。不过皇姑姑,可不能要太难的,不然,我们可不会。”
“那好,我先来一个简单的,”昭阳想了想,这才有些调皮地笑道,“有了,你们听好——天无我大,人有我大。就打一个字。”
我这女儿倒是实在,竟弄出个这么容易的。想到这里,我不由地拿帕子掩住口,轻轻笑了一声。
“还是皇姑姑手下留情,”佑鸿想了想,便道,“这才是——在上位,不为上,则为下。”
静惟立刻笑道:“多谢大皇兄,我说这是——在下位,不为下,则为上。”
接下来的佑深也乐得眉开眼笑:“皇兄和皇姐说到一起去了,应该是——上则不在上,下则不在下。”
最小的佑温此时就是再愚钝,也明白了所以然,不过他还是想了想,竟有些委屈地道:“皇兄皇姐,你们把好的都说尽了!”
“快说快说,要是说穿了谜底,就罚你去外头冻上一刻。”昭阳有些幸灾乐祸地道。
“嘁,这有什么难的,”小家伙停了一刻,竟然也有模有样地开口道,“不可在上,岂宜在下!”
他话一出口,我们都笑出了声,佑鸿大笑道:“三弟,你也太会拼凑了,罢了,后面该谁,说穿了吧,再说,便没趣了。”
“哎,这个字的谜面也多,干嘛要说穿,”昭阳不服气地道,“都是你们一家子兄妹几个调鬼,全用这样的话儿,静怡,不理他们,你说一个好的。”
静怡靠在昭阳身边,静静地想了一刻,方才开口道:“云开雨霁五更初。”
瑞儿的几个孩子听罢都愣了一下,倒是昭阳有些欢喜,对他们道:“听听,谁说没好的了!显见的你们会么?静怡,下一个你起头。”
静怡大约是觉得自己没有兄弟姐妹伴着,并没有平日在我这里的欢腾,只是腼腆地笑了笑,道:“谢谢皇姑姑夸奖,那我就说啦,我说的是——无丁不可,独力难加。”
昭阳扑哧一声笑出来,自先道:“到底是你和本公主近些,连起头都是相似的。罢了,我最后一个接,先听你们的。”
“那还是我先来,”佑鸿瞥了一眼最小的弟弟,忙道,“唐虞有,尧舜无;商周有,汤武无;古文又,今文无。”
“到底是大皇兄,”静惟笑道,“这么一说,倒容易了呢,那我就说——听者有,看者无;跳者有,走者无;高者有,矮者无。”
“我再说,姑姑恐怕又要说我们了,”佑深也忙忙地道,“我的叫做:善者有,恶者无,智者有,愚者无。小弟,你接上去后面的。”
“这个容易,这个容易!”佑温这回很是高兴,随口就道,“右边有,左边无;后面有,前面无;凉时有,热时无……”
“什么‘凉食有,热食无’,”昭阳不屑地打断了佑温的话,撇了撇嘴道,“还‘烙饼有,饺子无’呢!这样的,说上三天三夜都说不完,瞧你们一个个连唐虞尧舜都扯上了,要我说,就是‘哑巴有,聋子无。跛子有,麻子无’,这岂不省事!”
昭阳的话惹得几个孩子都笑了起来,静怡先笑道:“皇姑姑只怕是饿了,连凉食热食都想出来了呢。”
我也不禁笑了起来,开口道:“这个谜语是没什么趣儿,再说,只怕就成了‘皇后有,皇上无’了,罢了,你们都凑过来,本宫出一个难一点的你们来猜,猜着的,今儿晚上让他多点一出戏,如何?”
几个孩子一下子聚到我的身边,纷纷要我快说。我想了一刻,便道:“有了,这个倒要你们想一会子,叫做‘月上枝头杜鹃鸣’。”
“母后,这谜底打个什么东西?”昭阳马上问道。
“不打什么东西,还是个字谜,你们细想想吧。”我淡笑道。
然而我还没来得及端起茶盅,就听离我最近的静怡开口道:“皇祖母,我猜着了,是不是带着木子边的‘棚’字?”
我有些惊喜地看着她,点头道:“不错,就是这个字。你年纪不大,学问倒不小呢。”
“啊,我也明白了,”昭阳这才醒过神儿来,有些不甘心地道,“月上取一月,枝头取木,杜鹃鸣即从鹃里取鸣,原来如此!”
“事后诸葛亮,”我点了一下女儿的脑门,笑道,“静怡比你小这么多都能猜出来,你现在又装什么聪明。”
“我可不是装聪明,人家都说侄女儿像姑姑,我的侄女儿,当然像我。”昭阳也不恼,只是有些“不知廉耻”地炫耀道。
“哟,你不害臊啊!静怡现在可比你小的时候老实听话,知道用心。”我笑嗔道,“你二皇兄养女儿可不像你父皇对你千依百顺,她要像你这样,你二皇兄府上早就闹的天翻地覆了。”
“母后这话可错了,这吟咏光靠好学可不行,关键是要有捷才。”昭阳自满地道,“不过,这倒还多亏了二皇兄,这都是我小的时候,他教的呢。”
“那你还在这儿要侄女儿的强,”我轻轻拍在女儿身上,笑骂道,“真真你是个忘恩负义的小白眼狼。”
“皇姑姑,这回可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吧,”佑鸿嘻嘻一笑,“究竟皇姑姑也有不及别人的地方呢,亏得方才还教训我们呢。”
“你这四处生事的家伙,方才猜谜,都是你搅和的,看本公主今天怎么整治你!”昭阳一面说着,一面跳过去抓佑鸿。佑鸿到底是男孩子,眼见不好,早就使了个巧法儿躲开了,昭阳有些气急,也不顾身上首饰丁零当啷一大堆,挽起袍子角就去追佑鸿了。一时间两个孩子在大殿中你追我赶,倒也有趣,凡看到的人都掌不住笑出声音来。我也摆摆手,叫下人不必拦着,只防着他们别叫磕着碰着就是。
“娘娘,”底下正乱着,却见芷若有些行事匆匆地向我这里走来,我知道大概有了急事,正想起身将这几个孩子支走,却听得殿门口几声‘哎哟’响起。我担心是孩子碰着了,忙差人去看出了什么事。还没等下人回报什么,就听见我身边的静怡有些欢快地道:“一定是爹爹过来了,我听到他的声音了。”
果然,不一刻,就听到泰儿带着笑意的声音在殿门口响起:“阳妹妹,谁又招惹你了,怎么又跟赶着去救火一样的跑。”
“二哥哥!”昭阳不讲理的声音也传了进来,“还不是你招惹了我,谁让你把静怡教的什么都会,字谜也比我猜得好,害得我被这个小东西嘲笑!”
“原来为这个,”泰儿笑道,“这有什么难得,要是父皇母后准了,二哥哥再来教你诗词歌赋就是了,静怡那是歪打正着,有什么好逞能的!”
“谁要你教这些!”昭阳的声音越来越不讲理了,“不是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么?你教静怡就算了,又扯上我做什么,哼!”
“谁在外头呢?”听着昭阳说话越发没章法了,我忙抬高了声音,唤泰儿进来。
下一刻,泰儿就忙忙地进了来,笑着回道:“是儿臣,扰了母后的兴致,望母后恕罪。”
“怎么这早晚过来了?”我笑问道,“皇上叫人了?”
“哦,不是,父皇说,今儿在奉贤殿的赐宴多加了两个时辰,让母后多等一会子。还有,因为前头的赐宴时候长,所以今儿晚上的守岁家宴,就不传桂英班进宫了。”
“什么?”昭阳比我还着急两分,“桂英班不进宫,那这晚膳还有什么有意思的嘛!二哥哥,你跟父皇说说,就说我想听戏嘛……”
“昭阳!又没大没小地胡说些什么!还不快闭嘴呢!”我连忙喝止住女儿,一面又有些不放心地问道,“可是前头出了什么新的事故?”
泰儿迟疑了一下,方才回道:“是西北来了捷报,三皇弟,大概要回来了。”
“三哥哥要回来了?”昭阳很兴奋地道,“二哥哥,你说的是真的么?他什么时候回来,这次又打了多少胜仗?”
“阳妹妹,这事情恐怕还得问父皇,我也不甚清楚呢……”泰儿耐心地解释道。
我却没有理会泰儿后面的话——说真的,既然是捷报,回来必定是早晚的事情,至于战况如何,想也能想出来究竟怎样。已经一年多了,盛世太平的边患哪用得着这么长时间去平定!还不知道祜儿在西北又使了什么法子,这才终于结束了西北的战事。我最担心的,是他回来以后,我们每个人都将面临的局面。当日里,元昶曾说,不管他他能不能得胜归来,这一生,祜儿就真的不用再让着谁了。这句话早已经放在了那里,而现在,这一切又该如何平衡呢?
“母后,您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良久,我方才回过神来,听到泰儿如此说,我便有些心不在焉地摇了摇头,吩咐他回奉贤殿了。待泰儿刚走,殿内又恢复了方才的热闹。
胜败荣辱终究是非我们所料,我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不过仔细想想,或许是自己杞人忧天了也未可知,毕竟,祜儿不是别人,他是我身边最单纯的孩子,在他眼里,哪里会有什么功高盖主的事情呢?
所以我当时就想,一定,是我自己多虑了——这是逃避自己不愿看到的东西的最好的方法。
几个月后。
“这是……”我看着在我面前无法下床的儿子,实在无法和过去记忆里那个英姿飒爽的承祜联系在一起。
元昶也难以置信地看着直接被“抬”进晟亲王府的儿子,不过他倒比我冷静地多,只是很平静地问道:“究竟是怎么弄成这个样子的?你不是,说自己在西北大战数十场都毫发未损的么?”
“儿臣是……”祜儿咬着牙憋了半天,方道,“儿臣是从马上摔下来的,回来的路上,刚成了这副模样。”
“随行的太医是怎么说的,看了没有,啊?”我很是焦急地问道,“这样子,你以后还能骑马么?”
“太医说了,”祜儿的眼中满是痛苦,“这以后,恐怕都很难再动一动了……”
“这怎么可以,怎么会这样……”我哽咽道,“你,你还这么年轻,皇上,宣太医吧,找到最好的太医,一定要给他把腿看好啊。”
“朕明白,这就让所有御前侍疾的太医通通过来,无论如何,也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让他废掉一条腿。”元昶这时也有些不安了,他正要开口继续说什么,却瞧见小顺子行色匆匆地跑来,在他耳边简单说了几句。元昶听罢,只得有些不耐烦地道:“玉儿,你在这里先看着他,朕得马上回宫,御前奏事又来了,太子不敢擅专。”
“臣妾明白,”我连忙点点头,“皇上放心,臣妾会一直等到太医给了结果再离开。”
元昶又嘱咐了儿子几句,便起身回宫了。我焦急地在祜儿的床榻边上坐下,刚要开口,却听得祜儿厉声道:“你们都下去,本王有话和母后说。”
因为祜儿自打回来就精神不好,府里的下人便也不敢有所违拗,忙纷纷退了出去。
“母后,”待人都散尽,祜儿这才低声道,“我能不看太医么?”
“为什么?”我有些迷惑。
祜儿也不说话,只是兀自扯开了左腿上绑的厚厚的布,我看到他的大腿内侧的伤口,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那是一道从大腿根长及膝盖的口子,伤口深深地陷了进去,只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这是?”我吃惊地说不出话来,“等等,这不是在马上摔得吧?这看起来,明明是刀伤啊!可是,为什么会伤在这种地方呢?”
“母后猜得真准,”祜儿咬着嘴唇道,“这是一个不要脸的小人偷袭儿子留下的!儿子当时根本没有防备!”
“偷袭?”我更加惊讶了,“谁偷袭你了,难道是你军中的人?”
“母后回去问问大舅舅,就知道怎么回事了。”祜儿一脸的杀气,“好个奴才,我竟然看错了他,他把我当成什么了,真以为自己是主子了么!”
祜儿正在那里一团怒气地骂着,忽然听到门外的下人说祖辉来了。祜儿气的一把掀开锦被,骂骂咧咧地道:“来得正好!爷我正要去和他算算账,什么东西?!说穿了,不过是爷小时候的武习师傅,敢做这种事情,不要命了!”
“得了!”我喝道,“又不能下床,在这里混喊叫什么!本宫还没走呢,听你这话里说的!罢了,你躺着,让母后去见见他。”
说罢,我起身匆匆前往了晟亲王府的前厅。
“你来干什么?”我见到祖辉,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现在别去了,祜儿巴不得一刀宰了你呢!”
“我不是来找祜儿的,我是来找姐姐的。”祖辉也不介意,只是迅速地道,“皇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走。”
他说着,一把扯起我,就要往外走,等我反应过来,我们已经走到这王府的门口了。
“你到底要干什么?!”我猛地甩开了祖辉的手,低声呵斥道,“祜儿说的是真的是不是,真的是你找人下的手么?”
“是,是我干的。”祖辉见四下无人,很痛快地承认了。
“你,你究竟要干什么!”我气急败坏地道,“本宫把儿子交给你,就是让你这么照顾的么?!祖辉,你到底要怎么……”
“姐姐,我也有自己的理由,你先听我说。”
“什么理由,能让你把他弄成这样,嗯?你说,你是不是……”
“姐姐!”祖辉突然提高了声音,急急地打断我道,“姐姐是要保他一世的荣华,还是要保他一时的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