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相思
作者:炎上 | 分类:言情 | 字数:46.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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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掉包
“皇后娘娘驾到——”一声尖利的通报声刺穿了鹤兰宫上空晦暗不明的天色, 我抬眼望了望远处的云彩,觉得大概又要下雨了。初秋的寒凉侵入了我有些单薄的衣衫内,我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与二十多年前的样子相比, 鹤兰宫的冷清萧瑟似乎没有什么改变, 唯一改变的, 是那宫墙上面剥落的颜色和我脚下混着水汽与尘土气息的味道。所有这一切在尘封中显示出来的少许新鲜, 似乎正在默默地向每一个人诉说着这里的主人曾经经历过怎样的哀怨, 又经历了怎样意想不到的荣耀。
鸿嘉十六年夏末,因为瑞儿的建议,慕瑾月母女又被从冷宫中放了出来。为掩人耳目, 对外只说慕瑾月是新近得宠的的女子,被改册为贤贵人, 仍居鹤兰宫, 至于她的女儿昭宁, 则归到了我的名下。
我曾担心昭宁的年纪会成为使臣不甚满意的地方,然而元昶对外给出的解释却是合情合理——因为我们心疼这个独生女儿, 所以耽搁了许久都未曾将她嫁出去。其实,这话有一半也是真的,毕竟昭阳今年都已经十六了,这样的年纪对于民间待嫁的女子已是不小。昭宁虽说已经二十有三,但她仍旧是完璧的处子之身就可以恰到好处地印证元昶给外臣的解释。至于我所担心的公主名号问题, 瑞儿也给了我放心的解释——
“母后放心, 瀛国宫廷礼仪并不如我大齐完备, 昭阳自小有封号有名讳, 可他们那里却不讲究这些, 他们只知道将来要迎娶的是昭阳公主,但是到底是哪一个昭阳公主, 这事情就不好说了。”
于是,鸿嘉十六年八月末,已经二十三岁的昭宁被赐封号为“朝阳”,以“朝阳昭宁公主”的身份远嫁瀛国,而她生母贤贵人的名分,也就是那个时候得到的。昭宁临走之前,曾多次恳求元昶和我善待她的生母。对于这件事,我和元昶自然心中有数,就像元昶告诉昭宁的那样——只要你昭宁肯依着我们的意思以朝阳公主的身份嫁过去,为大齐搬回救兵,那么,慕瑾月自然不会被我们亏待;可如果昭宁敢在瀛国挑起风浪,那么,慕瑾月就是这宫里第一个给江南战火陪葬的后宫嫔妃。
十八年的被冷落和五年的冷宫生活养成了昭宁低眉顺眼的柔婉性格,她没有昭阳那样无所畏惧的脾性。元昶和我在她的眼里,并不是她的父亲与嫡母,而是两个可以随时置她和她的生母于死地的人。如果说对昭阳而言,“父皇”“母后”是两个可以依赖的人的话,那么对昭宁来讲,这不过是两个让她胆寒的称呼罢了。
所以,在得到了元昶如此的保证之后,昭宁再没有一丝异议,她听话地披上了嫁衣,带着宁静的微笑登上了远赴瀛国的使船。
其人一生,正如其名,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我一直能从前朝得来她零零散散的消息——昭宁远嫁瀛国的结果比我们预料的都要好一些,她不但为江南的战事赢得了及时的援救,而且,因为瀛国国君身体的与日俱下,她没有子女,可也没有像她的几位前任皇后那样等到被废黜的那一天——她在那个喜怒不定的老皇帝身边仅仅生活了一年就成了寡妇。老皇帝死后,瀛国内部庶子争权,昭宁在得到皇太后身份的几个月后,便在一场骨肉相残的政变中死于乱军刀下。和她的祖姑姑一样,昭宁同样以尸骨无存的下场结束了她在瀛国的宫廷岁月。不过似乎有一点值得庆幸的是,瀛国顾及昭宁曾是先帝名位俱在的嫡后和大齐公主的身份,为她建了衣冠冢,并上谥号为“顺宁皇后”。
我记得,给顺宁皇后报丧的使者到达大齐国的那一天,昭宁刚满二十五岁。
这些都是后话了,就在昭宁远嫁瀛国的前两天,我来到了贤贵人的鹤兰宫。毕竟她的女儿是以昭阳的身份远嫁瀛国,于情于理,我都要对慕瑾月多少照顾一些才是正理。而且,我还要给她一些警告,省得她在昭宁临走前胡言乱语些什么,坏了我们的好事。
然而,尽管下人的通报声是那么的尖利刺耳,但慕瑾月并没有迎出来。我并不在意,挥挥手止住了下人的斥责,兀自走了进去。
因为昭宁远嫁的功劳,这一阵子赏赐鹤兰宫的各式珍宝也是不少,然而进了鹤兰宫的内殿,我却有些诧异地发现,这宫殿里面的设施依旧是那么地寒酸,竟然还不如二十多年前的那个鹤兰宫显得华贵舒适。
窗外响起了几声闷雷,遮天蔽日的乌云挡住了投射进这宫殿中的最后一缕阳光,然而慕瑾月并没有在宫殿中点灯,她只是默默地坐在屋子里,就像一尊没有生气的佛像。她的侍女见她如此,连忙跑到她身边提示道:“贵人,贵人,皇后娘娘来了。”
慕瑾月这才转过头,她那毫无一丝生气的眼睛望向我,仿佛刚刚从迷梦中醒来一样。良久,她才缓缓地起身,向我行礼道:“奴婢叩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我点点头,轻轻说了一句“起吧”,便挥手让下人们都退下了。芷若很机灵地在屋中点了一盏小灯,放在了正殿的桌子上。我赞许地对她笑了笑,示意她也不用待在这里。
于是,在这个阴暗的正殿里,就只有我们两个女人了。
我环顾四周,找到了一把看起来相对舒适些的椅子,兀自坐了下来。慕瑾月仍然站在刚才向我行礼的地方,木然地看着我。秋风入室,更为这黑暗压抑的宫殿平添了几分抑郁的色彩。
“娘娘,”半晌,慕瑾月先开了口,声音中不带一丝情感,“娘娘今儿来有什么吩咐?是杀是关还是废,奴婢都领旨谢恩。”
我含义不明地笑了一下,看着她毫无表情的脸上似乎隐约有了些恐惧,良久,我才缓缓地道:“为什么一定是要你死呢?你看,昭宁是大齐国的功臣,你是她的亲娘。你死了,对她有什么好处?”
“那么,娘娘今日过来,总不是会看望奴婢的吧。”慕瑾月的声音中透了一丝讽刺。
“呵,”我轻声一笑,“为什么不可以呢?”
慕瑾月摇摇头,低声道:“娘娘不必如此,不恨娘娘,也不恨皇上……皇上,他承认了昭宁的身份,我的孩子,她终究是宇文家的骨血,这就够了……”
“她是宇文氏的骨血,”我颇有深意地盯着她,“可是,她不是你的孩子,她是本宫的朝阳公主。而你,是新宠的贤贵人。”
“哼,”慕瑾月的嘴角轻轻扬起,“这又有什么要紧,只要她能堂堂正正地以公主的身份走出去,是谁的孩子,又能怎么样呢……娘娘,你不必因为这个就心存不安,说到底,倒应该是奴婢好好谢谢你。”
“不安?”这次轮到我有些讽刺地笑出声了,“本宫从来没有感到过不安。本宫只是为自己曾经有过的仁慈而感到庆幸。因为留了你的命,所以,你今天才能把你欠本宫的,欠昭华的,还有你欠昭阳的,统统还上。”
“娘娘,这么多年了,您还是忘不了当初的事情”慕瑾月叹道,“当初怎么样,也不是奴婢一人就能做到的,您要恨,就去恨皇上的亲娘吧……”
“看来你真是糊涂了,”我紧紧地盯着她的表情,不动声色地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纸包,“那,本宫就来给你提个醒儿。都说,梅花儿开得有风骨,可是,若没有那暗中支持的架子,只怕也是,孤掌难鸣。”
慕瑾月的脸庞微微有些颤抖,在略显昏暗的屋子里,她的沉默显得有些心虚,但是,她依旧甚是平静地道:“奴婢不明白,娘娘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微微扬了扬头,一面慢慢起身踱至她身边,一面又冷笑道:“西北的五步散,固然是好用。可是再好用呢,却也比不上你们云州的软筋散,尽管这这软筋散自己并无甚大害,可只要一碰到回魂散,就会产生一种异样的梅花香,就算是再高明的太医,也很难辨别出来那原药究竟是什么,更不要说初出茅庐的皇三子了。所以,林岑梅的花瓶里,原本是什么都没有的,若不是亏了你这慕美人,昭阳,又怎么会中毒呢?”
“你……”慕瑾月霍地转了脸,扭过头来直直地瞪着我,然而很快,她脸上的恼羞之色便不见了,只见她又高傲地转了脸,冷笑道,“那么,这事情也只能说是机缘巧合,我可不知道,皇后娘娘当初早就让人在林岑梅的花瓶里下了药。论心狠,还是皇后娘娘棋高一着,连自己的女儿都不放过呢。”
“这倒也奇怪了,明知道软筋散不会伤害到赏花的人,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地放这么一种东西呢?”我仍旧笑道,语言中却带出了威胁的意思,我朝她扬了扬手中的纸包,继续道,“再说了,那软筋散入水即化,就算搀和了别的东西,风干后也还是一样的渣滓,甚至于根本看不出来里面掺了什么好的呢。”
慕瑾月这时候才有些慌乱,她被我逼的后退了几步,紧张地道:“你……你到底要干什么?”
“放心,贤贵人,”我低声笑道,“这件事儿,皇上什么都不知道。”
慕瑾月仍旧恐惧地盯着我,有些颤抖地道:“娘娘,昭宁她已经嫁到瀛国去了,这,还不够么……”
“是啊,”我挑眉笑道,“所以,本宫才没有告诉皇上这些。这东西,是你一生的把柄,好就好,不好,连昭宁也要和你一起陪葬。”
“娘娘,奴婢当时只是……”慕瑾月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手都颤抖了。
“本宫知道,你不过是不甘心昭宁一辈子都要屈居人下,所以,你才想借着林岑梅的手,来除掉昭阳。”我淡然地道,“所以,本宫不怪你,不过是小女人的心思,倒也没什么,毕竟比起林岑梅来,你还是明白人事的。不过今日本宫点到这里,希望你也能明白本宫的意思——别忘了,你身上,还欠着昭华一条命呢!”
说罢,我转身就要离开。可慕瑾月忽然反应了过来,她一下子冲到我面前,跪下道:“娘娘,奴婢千错万错,只是为了昭宁,娘娘,您怎么罚奴婢,奴婢都认了,求娘娘放过昭宁吧……”
“这话说得好奇怪呢,”我冷笑道,“她现在是瀛国即将迎娶的皇后,瀛国不看僧面看佛面,总要照顾她几分呢……不过你顾虑的也有道理,毕竟没有大齐国公主身份的支持,那是什么也不顶用的。贵人临别时见到昭宁,想来是该知道说什么的吧?”
“娘娘……”慕瑾月的眼中透出了恐惧。
“你只要记住本宫一句话,这辈子,你们母女两个还是可以顺顺当当地过下去。你听清了——她好,就是你好;你好,也是她好。”我的声音瞬间也变得有些悲凉了起来,“记住你的身份,贤贵人,不要让昭宁白白地远嫁瀛国。”
我看到慕瑾月在我脚下不停地叩头谢恩,心里竟然也涌起了一丝悲天悯人的情怀。她也不过是个心疼女儿的母亲啊!如果不是因为这宫城中无可奈何的因果,我们又何必将自己的孩子当做筹码,直斗得精疲力竭才算罢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