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情若是长长时
作者:涂山红叶 | 分类:古言 | 字数:89.8万
本书由笔趣阁签约发行,版权所有侵权必究
第124章
“就是他!”小语晖大声道,“右丁零王不是在左律王之下么?萨库他爹的爵位没有爹爹高,打架也打不过爹爹!”
高君琰坐在堂上,任由女奴们给他包扎头部,不住龇牙咧嘴发出嘶嘶声,舒雅见状,心疼如绞,抓住他的手,“很疼吗?”
“疼得要死!”他夸张地喊道,同时腾出一只手向儿子脑袋拍去,“尽吹牛!你爹今天可是险胜,你懂不懂?右丁零王那一刀,差不多从我头皮上掠过!要不是我反应快,只怕头盖骨都要被削掉!”
“萨库他爹比爹爹伤得厉害多了,我看见他半边身子都在流血。”小语晖不服气地喊,在他心中,自己的爹是最勇猛的男人,绝对不会打不过其他小孩的爹。
“傻小子你懂啥!”高君琰训斥道,然而眉梢眼角全都是宠溺与疼爱,“你爹只不过刺中他一边肩头,他却差点要你爹的命。”
“我说你们两父子能不能停下,让我说一句话!”舒雅焦急万分,夫君和儿子却你一言我一语,她这会儿才终于插上话,“高君琰,你在搞什么!给儿子去买生辰礼物,怎么跟右丁零王打起来?”
小语晖正要张嘴,被舒雅一巴掌捂住,“你给我闭嘴!听你解释一晚上也搞不清楚,让你爹说。”
舒雅让女奴将小语晖先带下去换衣净面,一会儿带到宴厅去用膳。
儿子下去之后,高君琰这才慢慢道来。原来,今天右丁零王也带着儿子去选马。萨库与语晖看中了同一匹黑嘴小黄马,两个小子都很有眼光,这小马竟然是着名的“流星騧”。
右丁零王看到高君琰,冰蓝。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他自然不会把这马让给高君琰的儿子,于是出了极高的价。
高君琰见儿子如此喜欢这马,下定决心一定要给儿子买下来。他答应过儿子,明年开始教他骑射,所以,要先教会他骑马。生辰之时,送他一匹好马,这是他早就许诺的,就算是倾家荡产,他都要满足儿子这个心愿。
他与右丁零王便开始竞价,两人像是卯上了,一个比一个出价惊人。最后高君琰出到了三百锱黄金,这差不多是马商遇到的最高价。
舒雅惊叫:“三百锱黄金?高君琰,你疯了吗?这是我们府里三年的开销,你竟拿来给黄口小儿买礼物?哪有这么娇宠孩子的,从小就让他挥金如土,长大以后能成何事?”
高君琰不以为然,摸着头顶刚刚包扎好的纱布,笑嘻嘻说,“钱是可以挣回来的嘛,名驹良马不可求。我儿子将来会成为草原上最神勇的骑手,我当然要给他买最好的坐骑。”
舒雅纤指一点他额头,紫眸横波,娇斥,“你少找借口,你就是太宠晖儿!晖儿让你来教育,必会被培养成纨绔子弟!以后你少带他,我来带孩子!”
高君琰哈哈大笑,“那要看晖儿愿不愿意跟你在一起了。你自己去问问儿子,愿意跟谁在一起?”
“废话!你成天让他玩好吃好,他当然愿意跟你在一起!”舒雅气得紫眸瞪圆,儿子从小就跟高君琰特别亲,跟自己反倒疏远。
“小孩子不就该玩好吃好?他才五岁,你就成天让他背‘之乎者也’,简直受不了你!我就不信,他真能懂那些经史子集。”
“不懂也没关系,先背熟了,以后慢慢会明白。”
“以后?只怕你已经让他对读书心生反感了!读书应该是一件快乐的事,所谓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你懂不懂?”
“你小时候,也是被母亲逼迫着读了很多书,但你也没对读书心生反感。”
“你怎么知道我不反感?”高君琰突然从眼底翻卷起难掩的情绪,“我那个娘,想到都来气。我只不过是她复仇的工具。我最庆幸的就是,终于摆脱她,终于摆脱她为我设定的人生。”
“好了,扯远了,快说你是怎么与右丁零王打起来的?”提到冷百合,不可避免要想起易醉,舒雅赶紧将话题扯开。
高君琰出了三百锱黄金的高价之后,右丁零王竟出了比这还高的价。这样斗下去岂不是没完没了。最后,右丁零王提出,由两个小子比武,谁胜谁得马。
高君琰看了眼自己的儿子,再看看萨库,笑道,“右丁零王你不是开玩笑吧?你儿子,少说有八九岁光景了吧?我儿子才五岁。八岁打五岁,如何定输赢?”
高君琰如今的疏勒语讲得很溜,右丁零王闻言仰头大笑,“原来左律王也知道,比试武艺这种东西,是很难做到公平的?”
高君琰知道他暗指四年前,高君琰与舒雅大婚三个月之后的那场骑射比试。
那场比试由扶天主持。扶天见高君琰只用三个月就练到这般水平,心中对这个女婿已是十分满意。最后高君琰略逊于右丁零王,扶天却判定两人打为平手。右丁零王对此一直不服,而且这几年来,他对舒雅始终纠缠不休,高君琰也有心给他一个教训。
于是两人决定,由他们代儿子比试。谁赢了,谁的儿子得到宝驹。
第124章
高君琰与右丁零王骑马比武,为示公平,以谁先坠马定输赢。
结果,高君琰虽然伤得比右丁零王重,但却以奇诡的剑招将右丁零王挑落马下。
“夏郎……你好傻……若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母子可怎么办,那马要来何用?”舒雅听到这里,心间有感动如潮水汹涌,不由站起来,抱住夫君的头,将他的脸摁到自己的雪.峰之间。
他。。着她修长优美的脖颈,白皙精致的锁骨,浴火凤凰的刺青,向诱惑的****里蔓延……
她唇间慢慢逸出轻吟,裸.露在外的肌肤渐渐染了粉红,呼吸越来越急促,“夏郎……夏郎……”
小语晖刚走到室外,听到这样的呼喊,立刻停住脚步。他知道,但凡母亲用这样的声调呼喊“夏郎”,那就是在被父亲“欺负”了。他也搞不懂,为什么父亲要不时地“欺负”母亲,而母亲似乎很享受这种“欺负”。他只懂得,这种“欺负”是小孩子不能看的。
他一向跟母亲不怎么亲近,母亲太凶,还总是逼迫他背很多拗口的诗文。不像父亲,总是变着花样地带自己玩。所以,他一向最听父亲的话,父亲说过这种时候,小孩子不能看,他就记在心上了。
于是悄悄走开,在女奴的带领下,先到了宴厅。
高君琰作为左律王,拥有一大片草场和上万牧民。这些牧民平时要向他缴纳赋税。这是他主要的收入来源。另外,他投资了一支商队,商队每年来往大漠与中原,卖货所得要给他一部分提成。
目国保留了奴隶制,贵族所用的仆从基本上都是奴隶。譬如当年楚月来大漠时,发生了几个部族谋反,这些谋反部族投降后全部没为奴隶。另外,。目国除了东边与中原接壤,西边与北边还有许多游牧部落,经常与。目国发生战争,战争中的俘虏也是奴隶的来源。
小语晖最喜欢的女奴,是比他大十岁的贝珏。他正缠着贝珏讲故事,就见父母手牵手,亲密无间、言笑晏晏地走进来。
于是一家三口的晚宴开始了。
烤全羊,奶酪,葡萄酒,蜜瓜……
高君琰已经完全习惯了疏勒人的饮食,一时之间有些恍惚,曾经在中原做皇帝的生活,简直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这时,舒雅的声音打破他的恍惚,“今年你我生辰,到哪里去宿营?”
小语晖的生辰过完,只隔一个多月,就是高君琰与舒雅的共同生天。每年两人都会在这一天出外露营,将小语晖交给扶天,扶天有十多个侍妾可以帮忙看孩子。
舒雅让人拿来一幅王城附近的地图,指着一处,“今年我们去神女湖,怎么样?”
“随你,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高君琰温柔地看着妻子,举起琉璃杯,杯中艳红的葡萄酒映着他深情的眸子,像大海一般柔波荡漾。
“那就去神女湖吧。”舒雅看了一眼儿子,见他低头撕扯着羊腿,吃得正专心,便低声对夫君说,“听说在湖里沐浴,可以多生贵子。”
“你还想生啊?”高君琰将囊饼撕碎放进羊肉汤里,妻子最喜欢这种吃法,他细致体贴地弄好后,把汤碗推到她面前。
舒雅伏在夫君肩头,娇声细语,“想给你生一个啊。”
“嘘,你小声点——”她笑得捂住肚皮,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夫妻俩对视一眼,齐声大笑。
这一年的生辰,他们果然去了神女湖。
早上出发的时候,舒雅跟夫君念叨,“礼车今年会到么?”
高君琰恨恨地瞪她,“原来你惦记着那家伙啊?”
两人正说着话,府门外有人传报进来,右丁零王的礼车到了。
舒雅对高君琰无奈地笑着耸耸肩。
右丁零王不知从哪里打听到舒雅的生辰,每年都送重礼来,满满一车,外加一张亲笔彩笺:“送给大漠上最美的女人。”
右丁零王有妻有子,舒雅也有夫有子,他每年的这种作法,实在让人费解。
夫妻俩也只有不加理会,收下礼物后,便各骑一匹马,带好野外露营的必需品,按照地图所画路线策马而去。
这是一片位于拉塞干大草原最西边的湖泊。草原深处的湖水,清澈宁静得就像是草原的一滴泪。
正是盛夏,草长到几乎与人齐高。高君琰与舒雅白天里在无边无际的大草原上驰马,晚上在湖边扎营,从湖里捉鱼烤着吃,在湖水里鸳鸯戏水。方圆数里都没有人烟,天地间仿佛只剩他们两人。
第三天午后,夫妻俩并辔骑马跑出很远,回来的时候几乎迷路。
无边无际的草Lang起伏,像碧绿的波涛一Lang一Lang地传递到天边。天边,一轮鲜红巨大的太阳正在沉落,因为附近没有任何城镇,没有任何山峦,只有平坦无际的草原,所以,可以看见太阳是如何一点一点沉到地平线之下。
壮观的景象,让夫妻俩同时勒缰驻马,屏住了呼吸。
这时,高远的苍穹传来一声凄厉的长鸣,仰天望去,湛蓝明净的天空里,有一道巨大的黑影在慢慢移动,张开的羽翼如黑。的云。
第124章
高君琰侧首看妻子,眼中闪动着炫亮的光彩,“会不会是康多?”
舒雅也在仰头观望,却没有回答夫君。
高君琰从马身拿起弓箭,挽弓朝天射去,长箭呼啸着直上云霄。
一声凄惨的断鸣传来,那道黑影直直坠下,带着风声,落在不远处,被高达尺余的长草淹没。
高君琰兴奋地策马奔过去,跳下马,蹲下身,盯着猎物。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他转过头,向妻子绽放一脸异彩,“媚烟,这是康多吗?”
舒雅的神情,仿佛摇曳着一种奇异的恍惚。
她一步步走近,越过夫君的肩头看着猎物。她眼中刹那间划过的。泽,让高君琰的心灵瞬间被剧痛刺穿。有什么长久以来压在心底的东西,在慢慢地崩塌,慢慢地摧毁。
“不是康多,只是一种普通的兀鹫。”舒雅有些不忍看他。
高君琰什么也不再说,转身离开。
这一晚,回到神女湖之后,高君琰一直没有跟舒雅讲话。舒雅几次欲言又止,终究没有率先打破沉默。
夜里的神女湖铺着一层水银般的月光,在湖水的轻轻漾动下,碎成无数亮晶晶的银屑,波光粼粼,溶溶荡荡,水月交辉,美如幻境。
正值盛夏,湖边的浅水植物间飘摇着萤火虫,像提着灯盏游逛的小精灵,带着碧莹莹的幽光萦绕在夜。里。
“琰……”
她很少叫他“琰”,这声呼唤让他心尖一颤。
“那只鸟是不是康多,对于我一点都不重要。”她的声音里饱含深彻的柔情与纯真的爱意,“跟你在一起,我过得很幸福,你知道吗?”
”
月光映在水面,反射出粼粼波光。随着水波的摇荡,朦胧的光晕在两具紧贴的绝美裸.体上流转。
此时,这对恩爱的夫妻不会想到,他们宁静的幸福,将随着易醉远征大漠,彻底化为泡影。
“辰,我们永生永世在一起,好不好?”
“好。永,生,永,世。”
“没有别人,就我和你,永生永世,这样可好?”
这是她一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爱。
可是为什么会如此结局?
为什么,她如此认真地去爱,最后却落得遍体鳞伤。
生小语晖的时候,她痛了一整天。没有人知道,在疼痛的顶峰,她唇齿间一直辗转着那个名字。
“辰……辰……辰……”
她一直在无声地呼唤他。当超越身体极限的痛楚,一阵阵袭来。那些刻骨铭心的往事,从眼前一幕幕汹涌过去。
辰雅之战后,他在德阳殿东堂召见她,“见了皇帝,怎么不跪拜?”
“我是一国之母,你是一国之贼,岂有国母向国贼下跪之理?”
”
山路盘旋,崎岖纵横,一侧是林莽,一侧是山崖,都从眼角飞速掠过。
眼前出现一道断崖,直入云霄,一轮血红巨大的太阳正在坠落。
而他策马飞奔的速度未有丝毫停滞,继续往那火海般的晚霞深处驰去。
峭壁千仞,云深雾浓,风声格外劲烈。
两人一骑就这样一往无前地往悬崖边奔去。
云海就在头顶,深渊就在脚下,晚霞犹如烈火烧红了半边天壁。
那一刻,他想与她一起去死吗?
其实她也想,其实她也觉得,就那样与至爱的男人一道死去,难道不是世上最美好的事?
如果那时两人一道葬身崖底,此生此世就永远不会分开了。
后来许多年她每次想起这件往事,都会后悔,后悔当初要说“我原谅你。”如果不说,也许就真的可以与辰死在一起了。
他们都没有死,于是还要面对现实,面对他的三十七妃,面对他的楚月,面对这么多阻碍这段爱情的现实问题。
“既然如此爱他,为何不能容忍楚月为贵妃,二女共事一夫?光武帝刘秀少年时代就发誓要娶阴丽华,但后来为了得到郭氏的支持,却娶了郭圣通。而且立国之后,册封郭圣通为皇后,他真爱的阴丽华却只能做偏妃。你应该明白,自古以来成就伟业的帝王,身后都会有女人为之默默付出。”
许多年后,扶天的寿宴,酒喝到酣处,舒雅看父汗今天高兴,便趁此劝阻父汗不要对中原用兵。
扶天摇晃着琉璃杯中的红葡萄酒,久久凝视舒雅,看得舒雅眼神躲闪,不敢直视父亲。许久,扶天沉声问,“舒雅,你跟父汗说实话,你是不是还爱着他?”
舒雅避开父汗的逼视,望着头顶的枝形吊灯,水晶玻璃的吊灯是从波斯进贡的,无数小蜡烛闪烁在枝形吊灯上,在她紫。的眸中映出一片恍惚的凄迷。
“既然这样爱他,为什么不能忍受委屈?”
扶天熟读汉人史籍,于是举出汉光武帝与阴丽华的故事,从一个男人的角度询问舒雅。
舒雅凄艳地笑了,“父汗,你觉得女儿是阴丽华那样的女人吗?阴丽华只是一个依附于男人的女人。她要么是爱极了刘秀,为了心爱的男人,可以受尽委屈。要么就是她根本不爱刘秀,跟着刘秀只是为了家族利益。
第124章
易醉是一个了不起的男人,他永远是我的神。但我不愿意失去尊严、失去自我地待在他身边。
“这么说,你还是承认,依然爱着他?”扶天毫不放松地盯着舒雅。
舒雅眼底终于有一层水雾浮上,凄彻入骨,“父汗,现在说这个有何意义?”
“有何意义?怎么没有意义?你听着,舒雅,父汗非常喜欢现在这个女婿。你不要以为我女婿什么都不知道!你心中始终忘不了另一个男人,对你现在的夫君是多么不公平!”扶天趁醉,终于说出了一直想要跟女儿说的话。
高君琰对扶天非常孝顺。他一向擅于察言观。,知道扶天爱听什么话,不爱听什么话。常常能够投扶天所好。
扶天年纪大了,常常风湿关节痛,高君琰听说虎尿治风湿,尤以雪虎的尿最为奇效。雪虎是很稀有的品种,高君琰投资了一支商队,他专门拜托商队为他留意,最后以千锱黄金购得雪虎之尿,为扶天治好了风湿。
诸如此类的细节不可胜数,也难怪扶天特别喜欢这个女婿。
舒雅当然也知道高君琰如此用心,其实也都是为了她。因为深爱着她,所以费尽心思地讨好她的亲人。
低下头,抿着杯中的美酒,许久,她才低低问道,“父汗,他是不是对你说什么了?你们翁婿俩常在一起喝酒,他是不是醉后吐露了什么心事?”
“你别管他说了什么,父汗只问你,这两个男人,你到底更爱哪一个?”扶天醉醺醺地抚了抚额头,“怎么觉得很多年前好像问过你同样的问题?”
十多年前,兰韶云带着舒雅与扶天会盟,席间敲定了将舒雅嫁给易羽的细节。兰韶云离席之后,扶天曾经问舒雅,“你既然与兰韶云关系不一般,现在又要嫁给北卫太子。这两个男人,你到底喜欢哪个?”
舒雅带着醉意,仰头大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往事不断牵扯着每一根神经,钻心的疼痛蔓延到全身。
“对了,再过一个月是韶云的忌天。”她撑着额头,自言自语。舒雅自从回到大漠,每年都到兰韶云坟上祭奠。
扶天瞥了女儿一眼,摇摇头,“你这些男人里,父汗就差易羽没见过了。”
“那么父汗,你说说看,女儿的男人们,你最喜欢哪一个?”舒雅再次将琉璃杯满上,灌了一大口,烂醉如泥地倒在父汗肩上撒娇。
“还用问嘛?”扶天仰脖喝尽杯中残酒,将琉璃杯在案上敲了敲,舒雅赶紧笑盈盈地给父汗倒满。
舒雅当然知道父汗最喜欢高君琰,想了想,又问,“那么,你最不喜欢的是哪个?”